李靖道:“此人外号‘横练神’,乃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的龙头大哥,以一身上乘横练气功名列‘关中四霸’之首,李渊入关时他曾出过力,被赐赏为庆州总管。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更是义气过人,交游广阔,关内关外各大小帮派无不给足他面子,一向与建成太子关系密切。为了防止你们入关,建成太子委托杨文干通过关外帮会组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密切监察入关的所有道路城镇,只要你们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包保无所遁形。”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但这又和你能寻到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靖皱眉道:“怎会没有关系?杨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没有你们的消息,自然代表你们仍在他的天罗地网之外,所以我断定你们会先潜往王世充的地头来,再图西进入关。幸好我在这里也有些办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纯正,被人认了出来,才知你们要坐船到洛阳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别人自然也可猜到,对吗?”
寇仲顿感面目无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会容许你这么来找我们?”
李靖容色一暗,叹道:“那叫你们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了!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忠告,换来什么后果都是值得的。”
寇仲不由有点感动,叹道:“李大哥实不该来的。你该知我们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过来。”
李靖毫不讶异地说道:“我当然清楚你们的性格作风,事实上整个天下都给你两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势剧改。但问题是只逞匹夫之勇,会白白把有为的生命断送,现在建成太子为立威天下,决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务要把你两人首级送到他父亲驾前,并借此羞辱秦王。你们这么到长安去,起出杨公宝藏又如何?徒然便宜了建成太子,确是何苦来哉?”
寇仲恍然大悟,李靖并不单是为他两人着想,更为李世民着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两方斗争正烈,各自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给李建成逼出宝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将财力陡增,声势骤盛。
江湖一直相传,能得和氏璧或杨公宝藏者,将为未来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杨公宝藏不但有实质的作用,更有无可替代的象征意义。难怪李建成硬要把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务从李世民手上抢走,皆因事关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将会给比下去。
寇仲问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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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正容道:“当然非是等闲之辈,否则以李元吉这么桀骜不驯之人,怎会舍秦王而为他卖命。他的长林军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智勇双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诚,论实力绝不在我们天策府之下。唉!我该怎么比说才可使你们肯打消入关之意呢?”
寇仲像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般问道:“长林军是什么行当?为何会改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语气转冷。李靖终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内心的变化,讶异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于东宫,宫内有长林门,建成太子于长林门左右建居所,安置从各地招聘回来的好手,所以被称为长林军。”
寇仲沉声道:“李建成手下有什么人,竟可比你们天策府的实力更厉害?”
李靖为说服寇仲,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圣上宠信,智计过人,他正千方百计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实力。武的则有所谓‘长林五将’,分别是尔文焕、桥公山、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五人各有官职,都是置身长林军,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长林军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绝对不能小觑。”
寇仲笑道:“为何不提李神通和杨虚彦呢?”
李靖皱眉道:“他两人一向保持中立,不过对付的若是外人,他们当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又叹一口气道:“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揽回来的突厥年轻高手可达志,此人在东突厥与你们的好朋友跋锋寒齐名,以一手自创的‘狂沙刀法’震慑漠北,被毕玄推崇为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对你两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战功成的除掉你们,好在中原扬威立万。”
寇仲顿时双目放光,兴致盎然地说道:“竟是个懂刀的家伙,真有趣。”
李靖懔然道:“我说这么多话,仍只是换来你一句‘真有趣’。”
寇仲两眼射出锐利神光,盯着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瞒我,这次你来找我们,是否秦王之意?”
李靖愀然不悦地说道:“我李靖是什么人,怎会说谎来骗自己的兄弟?”
寇仲摇头叹道:“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员大将,有些事恐怕身不由己。当我错估你吧!但我亦对李大哥有一个忠告。”
李靖苦笑道:“请勿说出来。小仲,我可以再问一句话吗?”
寇仲听到他唤自己作小仲,想起当年初识时的情景,心中一软道:“说吧!”
李靖望往舱顶,双目射出浓郁伤感的神色,轻轻道:“假设没有素素的事,你们是否会听我的劝告,打消关中之行呢?”
寇仲凄然道:“还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灯灭,生命只像一个短暂的梦,我们哪还有余情去怪李大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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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剧震道:“什么?”
徐子陵一直运功听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来道:“李大哥!我们到船舱上再说好吗?”
寒风呼呼,伊水滔滔。李靖朴实的面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无表情,似对徐子陵述说的事全无感觉,但徐子陵却感到他原本稳定有力的手在抖颤。两人立在船尾处,天上乌云密布,更添凄寒孤清的感觉。
听罢往事,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舒泄积蓄胸臆的愤怨。似乎平复下来时,虎目忽然涌出热泪,剧震道:“是我负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时打动徐子陵,说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过度悲伤!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步上素姐后尘,那时说不定我们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泪珠滴下脸颊,探手握住刀柄,对着江水发出一声悲嘶,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地说道:“好!香玉山,终有一天我李靖要你这狼心狗肺的人为素妹偿命!”
徐子陵见李靖找到心中悲愤宣泄的目标,心中稍安,为转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说出他的忠告,说道:“关中之旅,我们是势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举,是当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再非兄弟,立即离开我们这两个满身烦恼是非的人,返回关中。以后就算对阵沙场,亦绝不可心软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气,压下绞心的伤痛,沉声道:“子陵告诉我,你们有多少成把握潜入长安,起出宝藏后又能够成功把大批财物兵器运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晓得师妃暄正联同四大圣僧务要生擒他们,阴癸派又要在师妃暄得手前将他们一擒一杀,恐怕连这句试探的话都没好气作询问。苦笑道:“坦白说,没有半分把握。”
李靖一呆道:“那你们为何仍要去关中?”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自己陪寇仲去发疯,是希望寇仲依诺在拿不到宝藏的情况下,放弃争霸天下的梦想,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地说道:“人总是有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们自得到《长生诀》后,生命便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令我们根本不知什么叫害怕。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庞大的压力下挣扎求存,愈艰难的事,愈令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对寇仲来说,实情就是如此。”
李靖恢复冷静,分析道:“但这次是不同的,当年在洛阳,纵使你们四面受敌,但总有微妙的形势可供你们利用。但长安城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败露行藏,不要说杨公宝藏,要安然脱身亦只属痴人说梦,我怎忍心瞧着你们去送死。”
徐子陵从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两个当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的人,否则只会陷于进退两难之局。我们既不为自己的小命着想,李大哥何须费神关心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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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你们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远不能改变的,想到终有一天要与你们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我便难以释怀。我像很明白你们,但又似丝毫不了解你们。”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与寇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表面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同,例如看重情义、胸怀大志等等,但不同之处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个天生的冒险者,专挑困难的事去做,只有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才能从中取得乐趣。这样说,李大哥明白了吗?”
李靖愕然片晌,缓缓点头表示明白,徐徐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地想想。”
徐子陵返回船舱,突利已坐入刚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细语密斟。舱内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显是猜到他们大不简单,甚或猜到他们的真正身份。突利旁边的船客见徐子陵朝他望来,自动让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多谢一声,坐到突利身旁。
迎上寇仲询问的目光,徐子陵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脑袋道:“他要想一想。”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徐子陵以苦笑回报。他们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内,还以为长安只是李阀内军功称冠的李世民占尽优势。刚才从李靖的口风,始骇然感到确实的情况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携手对抗李世民,背后又得李渊撑腰,加上像晁公错、杨虚彦,甚至于石之轩等高手之助,纯论实力,天策府也要给比下去。可是对李世民不利的情况尚不止此,由于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怀叵测的李密和独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铲除大患李世民。
徐子陵问突利道:“可达志是否真如李靖所说的那么厉害?”
突利脸露凝重神色,说道:“可达志投诚李建成,该是我离开关中后的事。我敢肯定是颉利甚至毕玄在背后指示的。否则以可达志的自负,怎肯接受汉人的命令?我曾两次和他交手试招,表面虽是不分胜负,但我却知他没有使出真功夫,这人的狂沙刀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颉利也对他佩服和礼遇非常。”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如此看来,就算公平决战,各自派人落场比武,我们也负多胜少,何况李建成绝不会和我们讲江湖规矩的。”
徐子陵好整以暇地笑道:“你是不需为此苦恼的。因为我们没机会踏进长安半步。”
突利心中涌起难以形容,既荒谬又可笑的奇怪感觉,哑然失笑道:“不如就随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统一突厥算了!”
两人为之莞尔,当然知他在说笑,但也感到他的诚意。
寇仲探手搂上突利肩头,凑到他耳旁道:“我若寻不到宝藏,兼又死不去,定会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个叶护给我过过宰相的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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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利断言道:“一言为定!”旋即又笑道:“现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宝藏。”
寇仲伸个懒腰,说道:“看来我们行踪已泄,下船时说不定有强大军旅在恭候我们,我们是否该早点下船呢?”
话犹未已,船速忽然大幅减缓。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两艘战船从后赶上,与客船并排在伊水间推进。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扑上舱面时,李靖竟不知所踪。把客船挟在中间的战船并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只是着令客船缓驶,船伕们噤若寒蝉,只知从命。
客船管事的帮会头目来到三人身后低声道:“这是杨帅的座驾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号,杨公卿从船舱大步踏出,呵呵笑道:“三位路过敝境,怎能不让杨某稍尽地主之谊。”
寇仲大喜道:“杨公别来无恙。”提气纵身,投往杨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只好紧随其后。
战船增速开行,转眼把客船抛在后方,寒暄一番后,杨公卿笑道:“主上闻悉诸位南来,已不知等得多么心焦。”
寇仲随口应道:“是否心焦我们仍未死呢?”
杨公卿苦笑道:“少帅万勿误会,我们进舱内再说。”
踏入舱门,杨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后,杨公卿笑容敛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不能用,只知大封亲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负少帅为他经营出来的大好优势。现今李家随时大军东攻,当然记起少帅的种种好处。”
寇仲想不到杨公卿对他们如此有情有义,坦诚相告,举杯道:“小子敬杨公一杯。”
突利亦举杯道:“杨公卿果然是好汉子,王世充有杨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没有好下场。”四人轰然对饮,各有感触。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来攻,杨公认为胜负机会如何?”
杨公卿断然道:“除非是李世民亲自挂帅督师,尚或有成功机会,否则唐军必无功而退。”
三人为之动容。寇仲皱眉道:“杨公是否前后矛盾,刚说过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恶果,现在却又这么高估他的分量。”
杨公卿道:“我指的只是王世充坐失良机。若他肯委少帅以重任,趁从瓦岗军得到大批兵将粮甲马匹的当儿,乘薛举父子攻打唐军项背之势,直闯关中,令李阀前后受敌,说不定真能乘势攻克长安。可惜他忌才之心太烈,只知巩固战果,到薛举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悔之不及,我和老张对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张是王世充另一员大将张镇周,与寇仲颇为相得。只听杨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关系恶劣至难以弥补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现在李阀声势大盛,更无西面之忧,杨公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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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公卿道:“唐军虽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岗降兵十多万,降将中包括单雄信、秦叔宝、程知节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将材。最重要是洛阳乃天下坚城,易于防守,且备有飞石神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强弓弩箭,城内守将更全由王世充的亲族担当,岂是唐军要攻便可轻易攻下来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却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见我,不会又是布局要杀我吧?”
杨公卿道:“理该不会,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唐军东来,他曾亲口向我和老张力言,绝不会加害少帅,否则我杨公卿怎肯陪他干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只要他肯听我一席话,包保他不敢动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问道:“秦叔宝目前身在何处?”
杨公卿答道:“他该在洛阳。”
寇仲笑道:“终于要和老朋友碰头啦。”
又一手揽着突利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说不定我可弄顶八人大轿,教人打锣打鼓的送可汗回老家。”
两艘战船泊在洛阳城外的码头处,由杨公卿派人飞报王世充,教他出城来见。这是杨公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后的行动,否则如“误入城内”,王世充食言,将难以脱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舱上去欣赏东都在落日下壮丽的城景时,忍不住问起杨公卿有关李秀宁的事。杨公卿当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宁的关系,还以为他想知道关内外的情势,叹道:“所以我说你们是来得合时,否则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们低头认错。李秀宁摆明是为李阀出面来对我们作最后一次劝降。假若我们不肯屈服,唐军将会大举来犯。正因形势紧迫若此,王世充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们。否则在唐军兵迫洛阳时,你们少帅军亦乘势来攻,洛阳危矣。”
寇仲给勾起另一问题,暂时忘掉李秀宁,问道:“董淑妮不是给李渊作妃嫔吗?若两军开战,她怎么办?”
杨公卿道:“出嫁从夫,像淑妮这种情况古已有之,有什么大不了。听说李渊对淑妮爱宠不在另两名宠妃张婕妤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支持,在唐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管老天是否会塌下来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荣姣姣,再由荣姣姣想起荣凤祥的辟尘妖道,说道:“荣凤祥是否已返回洛阳?他跟王世充目前关系如何?杨公有告诉王世充,荣凤祥其实是老君观的辟尘老妖乔扮的吗?”
当年辟尘派出可风道人作奸细,助李密和独孤阀来行刺王世充,行动差点成功。
杨公卿愤然道:“不知荣凤祥使出什么手段,令玄应太子为他大力斡旋,结果荣凤祥赔上大批财物,与王世充仍保持良好关系。三天前他父女从南方回来,你见到王世充时最好不要提起此事,否则不但王世充很难下台,玄应太子更会大感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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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苦笑道:“难怪他们父子大失人心了!”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头,遥望矗立前方的洛阳城,想起来此途中那惊涛骇浪般的过程,心中都有种渡过重重险处的欢畅感觉。落日在左方山峦后霞彩散射,更添这伟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骄人气象。
徐子陵忽然问道:“刘武周和宋金刚是否只是颉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说道:“可以这么说,刘武周此人出名反复,旧隋时为马邑鹰扬府校尉,马邑太守王仁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岂知他不但与仁恭的侍妾私通,还在闹饥荒时诋毁仁恭不肯放粮济饥,激起公愤后与鹰扬派弟子袭杀仁恭,行为既不义又可耻。对我们来说,这种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捣乱。咦!你因何问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只想知道他们和颉利的关系,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与刘武周结成联盟,否则可汗只会从一个险境,踏进另一险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确是心思细密,为了讨好刘武周,王世充这卑鄙小人确会把我出卖。又或暗中通知刘武周在途中截杀我,那王世充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道:“从杨公卿的口气里,我们可知王世充现时仍是有恃无恐。想来原因正在刘武周和宋金刚,一旦他们在旁虎视,唐军亦不敢出关东来。所以王世充绝不会为寇仲而开罪刘宋两人,刘宋则不敢拂逆大靠山颉利之意。”
突利沉声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只是王世充针对我设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绝不敢在东都动手对付你,因为这么笨人出手的行动太不划算,只会招来可汗亲族的报复,更会成为我和寇仲的死敌,又引起本部大将如杨公卿、张镇周等的不满,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说的暗中知会刘武周,让他们在途中伺机行刺,再来个苦肉计,让他的一方损掉几个手下,那就谁都不会对他起疑了!”
突利叹道:“子陵的脑袋真厉害,我看你的推测八九不离十。所以王世充这奸贼卑躬屈膝的来相就。如此反有利我们,可将计就计,从容对付。唉!想起彼此患难一场,这么的说离即离,真教人割舍不得。”
徐子陵遥望太阳的最后一丝采芒消没在西山背后,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变迁,只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终有聚首的一天,希望那非是对阵沙场就成哩!”
灯火亮起,一艘船从东都驶出,向他们顺流开来。王世充终闻讯而至。
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个儿子陪同下,老狐狸王世充故意穿上便装,到船上来见寇仲三人,随行者中更不觉暗伏有高手。甫见面他装出惭愧自责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时糊涂,致有此近乎忘恩负义之举,最后把所有责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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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当然不会揭破他,虚与委蛇一番后,寇仲表示有密话要和他们三父子说,入舱后分宾主坐定,寇仲笑道:“只看圣上的神气,便知圣上对唐军出兵关东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仲有没有说错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应傲然道:“如论声势,唐军仍远及不上以前的瓦岗军,他们虽能在关中称王称霸,但在此地岂轮得到他们逞强。当年李建成、李世民来攻洛阳,还不是落得个灰头土脸而回。”
寇仲听得瞪大眼睛呆看着他,王玄应似完全忘掉当日是靠谁去大破李密的神气,说出来气燄飞扬,像功劳尽归诸他一身的情况。
王世充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责怪地瞥王玄应一眼,接着道:“我们当然不敢轻敌,不过李家与薛举父子一战下元气大伤,暂时仍未有足够能力来犯。而且我们现正全力备战,严阵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随寇仲到偃师决战李密,比谁都更清楚寇仲的丰功伟业,嫩脸微红,露出羞惭之色,垂下头去。
王玄应意犹未尽地说道:“李阀虽再无西面之忧,但想破我东都,只是痴人做梦。”
若非寇仲绝不容洛阳落入李世民手内,现在大可拂袖而去,只恨东都洛阳关系重大,牵连到巴蜀这个可攻打南方、控制大江上游的战略要塞,不得不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好向他父子痛陈利害。
正思量间,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仍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许间于彭梁创立名震天下的少帅军,还先破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于江都,再破萧铣、朱粲、曹应龙的联军于沮水之滨,如此战绩,即使李世民亦难有所及,只要少帅肯捐弃前嫌,不再计较我王世充作过的糊涂事,大家结成联盟,何惧他区区唐军。”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帅军兵微将寡,仍未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内,他看中的只是自己的才智和声望。当日王世充意图杀他而不果,声誉受到严重的打击,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才的本性。如若与寇仲言归于好,自然对他低落的声名大有好处。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东线,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内,谁愿意树立像寇仲、徐子陵这种可怕劲敌。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面看来大郑确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亲自督师来攻,情势可能不像玄应太子想象般那么乐观。”
王玄应闪过怒色,旋即又压下不悦的情绪,耐着性子沉声问道:“少帅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过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从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军从关中直驱河南,以坚攻坚,尽克东都西线的主要据点,硬是迫贵方退守洛阳。然后再施之以分化之计,通过不择手段的威逼利诱招降东都外围大小城池的守将,玄应太子以为尚有多少机会守得住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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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时色变。要知王世充因任用亲私,致令政权内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系斗争,无时或已。反之李世民一向声誉极佳,只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两门在背后撑他的腰,确大有机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离心的兵将。王世充要与寇仲重修旧好,正是借此稳定军心,所以寇仲一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玄应怎肯就此认输,硬撑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东都,也赢不了这场仗。待他兵将倦疲、伤亡惨重时,我们可部署突击反攻,教他来易去难。”顿了顿又道:“这当然是假设他能把我们迫得退守洛阳而言,否则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长骑兵战阵,战无不克,我们若将主力放在城外与他决胜负会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王世充点头同意道:“玄恕说得对。”又转向寇仲道:“纵是唐军兵力十倍于我,想攻入洛阳,仍非易事,少帅对此有什么看法?”
寇仲赞赏地瞥王玄恕一眼,说道:“只有傻子会去硬撼洛阳,当贵方退守洛阳,我若是李世民便会南取伊阙,北围河内,再分兵攻打洛口和回洛两大重镇,主力大军则连营北邙山,完成对东都的包围圈,断绝所有粮饷供应,令贵方陷于孤立挨打的困境。”
当日他为对付李密,对洛阳附近的形势下过一番苦功,更与杨公卿等反复研究,故对洛阳的虚实强弱了如指掌,随口说出,王玄应也欲辩无言。
王世充脸色再变,旋即又平复下来,从容笑道:“凭李家现在的兵力,恐怕仍难以办到少帅所言的情况。”
寇仲对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吓”,务要令他像上次般感到大祸迫在眉睫,他才可将王世充变成手上对付李世民的一只有用棋子。否则东都若破,他少帅军将尽失西北的屏障,阵脚未稳便被大唐军势如破竹的歼灭。
寇仲漫不经意地说道:“圣上是否认为李世民的实力不足以应付你和刘武周的联军,故有恃无恐呢?”
王世充脸上震动的神色一闪即逝,以微笑掩饰内心的惊骇,淡然自若道:“我大郑与他定扬可汗素无邦交,是敌非友,少帅为何会猜到我跟刘武周联手抗唐呢?”
寇仲见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次宋金刚到洛阳,是与王世充订立秘密协议,耸肩道:“纵使你们双方没有盟约,但刘武周和宋金刚对李阀的老家太原一向垂涎欲滴,只是欠缺一个机会,薛举父子攻唐本是良机,趁宋金刚偕高手刺伤李世民时出兵攻唐,只可惜他败得太快,令刘宋难以配合。这次若李世民来攻洛阳,刘宋绝不会坐视,以免再错失机会,岂知却正中李小子的下怀。”
三父子正静心聆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同露骇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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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不待他们有思索的空间,若无其事的突然问道:“荣凤祥在南方开不成商帮大会偕女儿回来后,有没有告诉圣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终失去冷静,失声道:“什么?”
寇仲暗松一口气,知道费尽唇舌,连施攻心之计后,终打动这头虚伪卑鄙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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