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何显露出义气男儿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小弟力所能及,必为你办妥。”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两天我日夜不停的为人治病,累得差点没命,回家后又给二少缠死。你也知我有时是要独自一人静静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来时,就推说应你之请去给人看病呢?”
常何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不过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宫内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届时小弟会来接莫兄入宫。”
寇仲刚才一番说词,无非为找借口不留在沙府吃团年饭,好去应付杨虚彦的行刺,此时为之哑口无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长安最受欢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连今早回来的齐王也要请你今晚到风雅阁相叙,这个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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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心中叫苦,兜兜转转后,仍是要赴齐王元吉的晚宴,颓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入宫为娘娘诊病吗?”
常何道:“齐王当然晓得,故莫兄只要到他的宴会转转便成。”
寇仲作最后努力,叹道:“常兄好像忘记我练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诱。”
常何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暗中通知齐王,请他安排妥当,包保没有人色诱你老兄。”
寇仲苦笑道:“齐王的宴会在什么时候举行?若还有点时间,我回家好好先睡一觉,恢复些精神,这叫养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阳瞥上一眼,道:“尚有个许时辰,莫兄迟到也不打紧,小弟会为莫兄说话的!”
寇仲一声告罪,勒转马头,飞也似的溜掉。
寇仲把马儿交给沙家府仆看管,接着到侯希白的秘巢找徐子陵,此时侯希白刚离开,徐子陵和雷九指正在研究赌术,准备待会再去明堂窝大杀四方。
寇仲劈头向两人道:“元吉回来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当然不会因此惊异,点头道:“因为有人制造我们入关的假象,李元吉当然立即赶回来。”
寇仲愕然道:“你竟然比我知道得更详细。”
雷九指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话转述给他。
寇仲摸着茶杯底,沉吟片刻,皱眉道:“制造假象的人究竟是想害我们还是帮我们?”
假若他们尚未入关,而杨文干的情报网因为误以为他们已入关而懈怠下来,当然有利他们潜来关中;如果他们已在关内,因替身曾在关外现身,自然更使人不怀疑他们此刻的身份。不过若人人晓得他们到了长安,就会提高警觉,则将大大加重压力。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轻估敌人,制造假象者肯定是深悉我们性情与作风的人。”
雷九指一呆道:“子陵为何有此推论?”
寇仲挨往椅背去,伸个懒腰道:“陵少之言有理,若我猜得不错,这定是婠妖女的手段,她甚至晓得莫神医就是我寇仲,故意用此法向我们施加压力,逼我们及早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
雷九指色变道:“为何不是石之轩又或赵德言,而是婠妖女呢?”
徐子陵同意寇仲的看法道:“因为她最熟悉我们,甚至熟悉我们《长生诀》气功的底细。别人会因寇仲精通医术而不怀疑他是寇仲,可是只要晓得神医莫为治病的方式,就会立即看穿是寇仲乔扮的。”
雷九指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非常不妙,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笑道:“放心吧!阴癸派绝不会把这珍贵的秘密传开去,皆因她们要独吞邪帝舍利,故还要努力为我们护航,这假象正是其中一种手段。”
接着苦恼地说道:“明晚宫内举行年夜宴,李渊指定要我参加,这事真令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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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和你有同样的烦恼,幸好杨虚彦亦要赴这夜宴盛事,只要我们定好应变之法,该可应付得来。”把侯希白的情况顺带说出来。
寇仲忽然双目放光,道:“最佳的寻宝时刻,肯定是在明晚无疑,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宫内,事后饮醉食饱,更没闲情四处巡逻看看有没有人暗中寻宝,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你查到宝藏在哪里吗?”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明早为张美人儿把脉问安后,小弟已得工部尚书大人刘政会允许,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阅跃马桥附近建筑的资料,只要找到吻合年份又或由杨素亲自督建的屋宇,等于找到宝藏的入口,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渐习惯他的作风,语重心长地说道:“由鲁师设计的秘库,绝不会这么轻易被看破的。”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今晚元吉会在风雅阁请我吃饭,你可知道风雅阁的漂亮老板娘,又为元吉心仪的美女是谁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寇仲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曾经对我们恩将仇报的青青姑娘。”
徐子陵茫然道:“谁是青青?”
寇仲早猜到他这般的反应,笑吟吟解释清楚,叹道:“这证明她是个有本心的人,才会事后愧疚于心。”
徐子陵记起高占道的话,道:“真巧,查杰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于喜儿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只是一时之兴,不要沉迷。”
寇仲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怀内掏出李建成送赠的金子,放在桌面,笑道:“这是我参加的一份赌本,赢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时双目放光,长身而起,把金子纳入怀内,哈哈笑道:“兄弟们!出动的时候到啦!莫要辜负大好时光。”
寇仲道:“且慢!趁尚有点时间,雷老哥最好过两招医理给我防身,也好不用教人问得哑口无言。”
雷九指欣然道:“论吹牛皮,本人肯定是高手的高手,凭少帅的资质,我包保可在一个时辰内教会你。”
寇仲失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学吹牛皮,而是想真正学些医学上的窍门理论,免得被人问起来时乏言应付。”
雷九指两眼一翻,道:“有分别吗?”徐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寇仲瞪他一眼道:“亏你笑得这么痛快,我始终觉得今晚李元吉是宴无好宴,不只是为感谢治好青青的病那么简单。换成是你,今早从外地长途跋涉地赶回来,晚上便要不辞辛劳的宴请只是为情人看病的大夫,这是哪门子地说道理?还三催四请,特别差常何来要老子去赴宴。”
雷九指沉吟道:“听说南海派的掌门人梅珣不但武技强横,且智计绝伦,定是他生出疑惑,所以布局来试探你的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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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道:“幸好你和沙家早有前缘,若是在沙家来长安途中突然横里杀出来,他们不认定你是冒充的货色才怪,现在他们也只是真假难辨,疑惑丛生。”
两人禁不住为寇仲担忧起来,李元吉等人与李建成情况不同,因他们是一心四处追捕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任何来历不明的人都会被他们怀疑。否则以李元吉的身份地位,哪有闲情第一天回来去见个不相干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医学理论繁比天上群星,你这么急就章地去硬学,遇上懂医理的人,不错漏百出才是奇事。”
雷九指拍腿道:“有啦!医学理论虽历代层出不穷,但追源流,仍以《黄帝内经》为圭臬,莫出其右。凑巧老哥我曾对黄帝内经下过一番苦功,就选其中论及四气、阴阳、五脏、经脉、气血等条目的精要,尽传于你,到时少帅临场发挥,说不定可以过关。”
徐子陵担心地说道:“若对方问及用药的实际问题,他怎应付得来?”
寇仲苦笑道:“怕不得那么多啦!到时只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雷九指道:“这个也不成问题,我顺道把《神农本草经》的歌诀说几首给你听,到时只讲大概,不谈细则,除非对方是精通医道的高手,否则休想察破。”
寇仲作揖道:“师傅请赐教,小徒正洗耳恭听。”
这晚的北里特别热闹,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扮的山东行脚商“温宽”,随便找间饭馆填饱肚子,来到明堂窝门外。
徐子陵不解道:“说到底我们针对的是香家,为何不直接到他们开的六福赌场,狠狠赢他们一把,我赌起来也心狠手辣点。”
雷九指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正是关键所在。要知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各有后台,虽是死对头却都奈何对方不得。依江湖规矩河水不可犯井水,就算‘大仙’胡佛有信心自己的赌术胜过‘神仙手’池生春,也不能到六福去踢场。但有你这外来的高手就是另一回事。老弟是聪明人,该明白我的话吧!”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雷九指为何要他在赌国闯出名堂来,当他成为能在赌桌上与“大仙”胡佛争雄决胜的对手,将成为六福赌馆拉拢的对象,利用他来打击对手,这确是混进香家的奇谋妙计,真亏雷九指想得出来。
皱眉道:“为何你以前每次说及这方面的事,总是语焉不详,早点说出来,让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斗志也会高昂点儿。”
蹄音响起,七、八骑迎面驰来,其中一人赫然是尔文焕,见到徐子陵这黄脸汉,登时双眼发亮,凑近策骑旁行的可达志说了两句话,可达志一对眼睛精光大盛,朝徐子陵瞧来。徐子陵还是首次遇上可达志,但也像寇仲般一眼认出他来,心叫不妙,避开他的眼神,扯着雷九指进入明堂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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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九指感觉到不妥当,问道:“什么事?”
徐子陵解释两句后,道:“温兄仍未回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雷九指下意识地瞥一眼入门处,道:“我不清楚向你说明,是不想你有得失之心。赌博这玩意最邪门,愈想赢,输的机会愈大。他们没有跟进来。”
徐子陵道:“以长林军的横行霸道,肯定不会放过我,让寇仲来解决他吧!”
雷九指愕然道:“这与寇仲有什么关系?”
两人步入主大堂,挤身在众多赌客间,却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
徐子陵道:“由于明晚我可能要代莫为出战可达志,所以今晚绝不宜与可达志动手。麻烦雷老哥到风雅阁设法通知寇仲,着他这神医诈作约了我们到这里赌钱,我将可避过此劫。只要我留在赌场里,可达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时间该来得及。”
雷九指喜道:“确是妙计,我去后你到地皇堂赌番摊,赢够一千两收手。千万要待我们来到才可离开。”一股脑儿把怀内所有银两金锭全塞给他后,匆匆去了。
徐子陵心中苦笑,暗忖这回只能自食其力,孤军作战。
寇仲策骑进入风雅阁,甩蹬下马,尚未道明自己是齐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迎上来,扯着他到一旁,道:“齐王在等你,由我陪你进去吧!”
寇仲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亲自出来接我。”
常何挽着他衣袖,沿林间小径朝东院走去,风雅阁四座院落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笙歌管弦和喧笑的声音,气氛热闹,跟先前寇仲来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属两个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声道:“齐王似乎很在意莫兄的出身来历,刚才不住向成功探询,其实他问我便成,为何却如此转折?”
寇仲心内对常何好感大增,他是当自己是好朋友,先一步来警告自己。耸肩道:“小人身家清白,并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来道:“此事异常复杂,我很难向莫兄解释清楚。简单地说,就是目前长安正处风声鹤唳之中,因为怀疑有两个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已潜来长安有所图谋,而齐王正是负责捉拿这两个人的统帅。他们怀疑莫兄,也不是没有道理,原因在他们不晓得莫兄乃我岳父大人的素识。刚才从成功口中释清疑虑,该没有问题啦!”
寇仲很想问他沙成功究竟说过些什么话,但当然不敢问出口,只道:“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还是不知为妙,小弟特别出来迎接莫兄的另一个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华陀’韦正兴在内。”
寇仲脊骨立时直冒寒气,失声道:“什么?”
常何谅解地说道:“我知莫兄不想见到他,这人对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敌国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他。若事前知道齐王请他来,我就索性替莫兄推掉齐王今晚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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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正犹豫该不该掉头走时,常何道:“进去吧!万事有皇上和太子殿下为莫兄撑腰,韦正兴怎都不敢太过分的。”
寇仲暗叹一口气,像赴刑场的死囚般,给常何“押”进东院去。
庄家从铜罐中抓出一大把铜码子,一下子洒在桌上,在围着赌桌的数十赌徒尚未看清楚前,以薄铁做的圆罩子一把盖上,唱道:“诸位官人请下注,押一门中一门一赔三,押两门中一门一赔一,看定下注。”
唯一没有看的是徐子陵,他是用耳去听,他听了五铺,到这一轮才下注,把百两通宝的筹码押在二门上。对普通人来说,铜码子洒注桌面的声音只是连串密集的脆响,但落在徐子陵的灵耳内,声音却是由可分辨数目的声音组成,在他心无二用的专注聆听下,刚才五铺中他曾三次的猜准筹数。
地皇厅比昨晚更热闹,赌氛炽烈,众客纷纷下注。大局已定,庄家左手一把掀起盖子,右手运作“扒摊”,熟练地把码子四个一组的分开来,数十颗摊子转瞬变成七、八堆,剩下的正好是二数。有人雀跃欢呼,有人叹息失望,亦有人艳羡徐子陵下的百两重注。庄家呆一呆,深深盯徐子陵一眼,才以一赔三的赔率按九成派彩赔给徐子陵。这是赌场的规矩,以赌注的一成作抽头钱先取走作计。
香气袭来,徐子陵不用看亦可凭这熟悉的香气,晓得是杨文干的小妾来到身旁。
虹夫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这位官人,奴家下一铺可随你下注吗?”
徐子陵叹一口气,朝她瞧去。
寇仲跨过门槛,踏入东院最大的厅堂,立刻成为厅内各人目光的焦点。齐王李元吉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带点自恃身份的傲慢只以手势向他打招呼,坐着笑道:“莫先生之名,如雷贯耳,赐坐!”坐在李元吉另一边的青青容光焕发,盈盈起立,报以感激的笑容,并向他施礼问好。
寇仲尽力不在神态上露出任何破绽,环目一扫,除韦正兴和沙成功外,陪席的尚有南海派掌门风度翩翩的梅珣,李元吉的大将秦武通,身手可与“天策府”像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媲美的丘天觉,曾被他击伤的陇西派高手“柳叶刀”刁昂。不认识的还有位道貌岸然,神情倨傲的老者和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汉。
一番场面客气话后,李元吉逐一为寇中介绍席上各人,那老者竟然是陇西派一派之主金大椿,刁昂的师傅。官服汉子则是李元吉另一心腹将领职衔“护军”的宇文宝。以这般实力,一旦拆穿寇仲的身份,任他三头六臂,也休想从容突围逃生。想通这点,寇仲豁了出去,决意全力与韦正兴周旋到底。
酒过三巡,李元吉哈哈笑道:“今晚我们把酒尽欢,千万不要因本王在座而讲求礼节,一切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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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肴美点流水般奉到席上来。久违的喜儿此时入厅抚琴唱曲,沙成功当然听得如痴如醉,不能自已。长大了的喜儿确实出落得如花似玉,不比艳光四射的青青逊色,难怪有这么多裙下之臣,连查杰亦对她情不自禁。一曲既罢,李元吉邀喜儿入席,坐在梅珣身旁,沙成功虽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可奈何。
照寇仲所见,论身家沙成功可能比座上大多数人富有,可是一来是初来甫到,二来本身欠缺权位身份,所以席上诸人表面虽对他客气有礼,其实没有人看得起这二世祖。若换成沙天南当然是另一回事。
李元吉欣然道:“不见个许月,喜儿无论琴技曲艺均大有进步,余韵绕梁,我们敬她一杯。”众人轰然对饮。
李元吉接着向陇西派派主金大桩打个眼色,金大桩微微一笑,向寇仲道:“听说莫先生不但医道如神,且精通武功,不知先生家传之学,属于南方哪个流派?”
青青讶道:“莫先生竟来自南方吗?从口音真听不出来。”
寇仲心道若不改变口音,只凭耳朵便可听出他是来自扬州。先向青青微笑点头,后者娇躯微颤,似是认出他的眼神,吓得寇仲魂飞魄散,忙把目光移向金大桩,苦笑道:“小人的武功全由家叔所传,他教我什么我练什么,好像正式的名堂是‘混元童子功’,至于是什么流派,恐怕要问他才晓得。”
梅珣鹰隼般的眼神利箭般投到他脸上,似务要将他看通看透,语调却平和无波地淡淡地说道:“令叔身兼医术武学两者之长,该是南方家喻户晓的人物,可能是在下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过令叔这号人物。此事非常奇怪。”
常何微笑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莫先生的叔叔正是那种不慕名利的高人异士,梅掌门未听过,该是平常不过的事吧!”
这番反驳的话颇不客气,听得齐王元吉亦眉头略皱,不过常何在皇宫举足轻重,更得李渊和李建成宠信,连李元吉自己也不愿开罪他。
梅珣却丝毫不以为忤,含笑点头道:“常大人所言甚是。”
寇仲见常何这么不怕冒得罪李元吉之险,为他出头,更肯定常何是有义气的人。
豪情忽起,抛开一切顾虑,洒然笑道:“家叔常说人怕出名猪怕肥,又说练武功是用来救人的,讲求以武入医,故能另辟蹊径,创出与别不同的路子。”
韦正兴干咳一声,道:“说起医学,韦某有一事请教莫先生。”
寇仲硬着头皮道:“韦先生请赐教。”
他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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