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苦笑道:“你该知我是死不肯认输的傻瓜。马死落地走,干掉石之轩后我立即赶回彭梁,看有什么办法将李子通从我们的家乡扬州赶跑,就算战至一兵一卒,我寇仲绝不会俯首认输的。”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然石破天惊地说道:“让我助你夺取扬州吧!”
寇仲剧震一下,双目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感动至眼睛通红,好一会坚决地摇头道:“有陵少这句话,我即使兵败战死,也要含笑九泉之下。但我却绝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唉!坦白说,一直以来我的心里确有些不舒服,以为你对师仙子比对我还要好,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厉害。正因我们是兄弟,怎能陷你于不义,要你蹚这趟浑水?我寇仲岂是这么易吃的,陵少放心去过你啸傲山林的日子吧!”
徐子陵叹一口气,欲语无言。
寇仲岔开话题道:“你和侯小子刚才到什么地方胡混整夜?”
徐子陵苦笑道:“确是胡混,且是白忙整夜,搜遍尹府仍找不到小侯想要的东西。”遂将《寒林清远图》的始末道出。
寇仲百思不得其解,思忖道:“尹祖文竟去偷池生春的东西,此事太不合常理。难怪有满城夜行人,原来是为万两黄金的悬红四处寻找曹三,笑死人了!天下竟有这么多傻瓜。”接着向内进大喝道:“侯公子完事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失去洛阳似对你没什么关系。”
寇仲再尽一杯,摇头颓然道:“这叫苦中作乐。李世民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上兵伐谋,明知他如何打这场仗,你却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赢你,毫无办法。”
侯希白此时回到厅内,到桌前坐下,苦笑道:“婠美人儿要梳洗更衣,她连衣服都带来了!似是准备和我们双宿双栖,两位有什么意见?”
寇仲俯身压低声音道:“她上床前究竟有没有将一对小脚洗干净呢?”
侯希白莞尔道:“你很快会非常清楚。”
寇仲望向双眉紧蹙的徐子陵,讶道:“这么好笑的事,子陵为何吝啬笑容?”
徐子陵道:“因为我晓得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商场主刻下正在长安,假若她到这里来时碰上婠婠,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侯希白色变道:“我昨晚暗中知会她子陵在我家时,她说过今早会来见我们的。”
寇仲骇然道:“这确是个大问题,我们竟与她的死敌同住一宅,她知道后肯理睬我们才怪!”霍地立起,断然道:“我去把婠婠赶走。”
徐子陵道:“婠婠岂是这么好对付的?不要胡来,由我和她说妥当点。”
寇仲颓然坐下,苦着脸道:“我们也实在说不过去,更无法向场主美人儿交代。就由子陵去说服婠婠,她为对付石……该什么都肯答应吧?”
侯希白叹道:“不用吞吞吐吐,小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神色,说道:“我从慈涧赶来长安途中,被杨虚彦拦途截击,这小子的影子剑法确是精进了得,欺我久战力疲,幸好我看穿他爱惜自己的皇帝命,招招同归于尽,逼得他知难而退。也可能是他故意放我来长安对付令师,也是他的师尊,更可能是他让令师亲自杀我。无论哪一个可能性,你的石师再不当你是他的徒儿,希白有什么打算?”
侯希白茫然道:“我能怎么办?”
徐子陵道:“假若杨虚彦在决战中将你杀死,石之轩因而传授不死印法予杨虚彦,算不算违背贵派的规矩?”
侯希白摇头道:“当然不算违背祖师规法。”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前晚杨虚彦说身有要事,我还以为他找借口下台阶,原来确有其事,若他受伤,短期内将难与小侯你争锋。”
侯希白抓头道:“现在弄得我好糊涂!石师究竟是要亲手处理我这不知算不算是叛徒的人,还是要我和杨虚彦分出胜负?”
徐子陵叹道:“此为连你石师也弄不清楚的一笔糊涂账,源于他的性格分裂,而他因为性格的矛盾,故无法自行解决,所以写下不死印法,希望你两人来个了断。不过他现在性格已重归于一,万事只向实际大局着想,自然是舍你而取杨虚彦。”
寇仲冷哼道:“小侯你须痛下决心,是坐以待毙还是为保命而挣扎奋斗?”
侯希白断然道:“若只是应付杨虚彦,那就好办。可是若是石师亲自出手,小弟……唉!小弟……”
寇仲哈哈笑道:“老石交由我和小陵处理,杨虚彦则是你老哥的,成了吧!”
“还有奴家呢!”
三人心中大懔,往内进方向瞧去,美丽如天仙下凡,诡异如幽灵的婠婠赤足白衣立在入门处,秀眸异芒涟涟。直至她说话,三人始警觉她芳驾光临。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婠大姐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婠婠淡淡一笑,像足不着地的幽灵般飘掠而来,安然坐下,说道:“若我和寇仲、徐子陵联手,仍不能收拾石之轩,天下将再没有人能办到。”
侯希白苦笑道:“他始终是我师傅,不要说得这么坦白可以吗?”
婠婠目光朝他投去,油然道:“侯公子必须面对残忍的现实,你是石之轩的一个错误,现在是他纠正错误的时刻。补天派训练传人的方式一向是汰弱留强,石之轩现今摆明要全力栽培杨虚彦,如果你仍婆婆妈妈,还满口什么师徒情义,干脆自尽了事,既可免丢人现眼,更不会拖累朋友。”
徐子陵不悦道:“你怎可以说这种话?”
婠婠冷然道:“这不但是我圣门内部的斗争,且关系到天下将来的命运,等于正在洛阳发生进行的争霸之战。在这条谁主天下的战争路上,父可杀子,子可弒父,朋友可反目,兄弟会相残。我只是实话实说,侯公子必须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一是远走他方,永远躲起来,一是奋战到底,第三条路就是成为屠场上的猪羊,等待被宰杀的命运。”
侯希白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半晌颓然道:“我虽明知如此,可是真要我对付石师,仍是难下决心。这样吧!杨虚彦由我应付,至于石师,唉!我不闻不问算了!小弟生性如此,奈何?”
婠婠淡淡地说道:“你根本不是杨虚彦的对手。”
侯希白泛起不服气的神色,却没有反驳。
寇仲皱眉道:“你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
婠婠缓缓道:“石之轩的两大绝活,就是自创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而这两种绝学均赖石之轩融会花间和补天两道的‘天一心法’,才能臻达登峰造极的境界。杨虚彦得传幻魔身法,当然亦得‘天一心法’的真传,那是集补天花间两道的奇功,而侯公子只得花间一派之长,高下立判,所以我的分析非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根有据。”顿了顿续道:“侯公子和杨虚彦各得半截印卷,但因杨虚彦身负天一绝学,练起不死印是水到渠成,而侯公子则是隔靴搔痒。即使侯公子能得阅全卷,练至关键处亦动辄会走火入魔,有害无益。”
三人闻言同时色变。
婠婠娇躯一颤道:“难道杨虚彦的半截印卷竟给你们取到手上?”
侯希白指指脑袋,苦笑道:“全在这里!”
婠婠美目异彩闪现,不用她说出来三人均知她在打不死印卷的主意。
侯希白惨笑道:“左不成,右又不成,在下该如何自处?”
徐子陵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希白兄决定抗争到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寇仲冷笑道:“杨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交由我把他干掉。”
婠婠叹道:“凭少帅的井中八法,或可击败杨虚彦,但若想杀死他,即使他背后没有李渊或石之轩撑腰,怕亦非易事。”
寇仲待要反驳,叩门声响。三人再次色变,心叫不妙。来的若是商秀珣,岂非糟糕透顶?
三人同时望向婠婠。露出雪白整齐的美齿,甜甜浅笑。好像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不能磨灭的印象般,这才盈盈俏立,说道:“今晚再见,希望你们到时能有完整的计划,每过一刻时间,我们就将失去一分的成功机会,切记!”她如此知情识趣,他们均对她稍添好感。
侯希白跳起来道:“让我去迎客!”旋风般掠往屋外,比两人更兴奋雀跃,看得两人相视莞尔。
两人自然而然功聚双耳,远听侯希白的情况,因为若来的不是商秀珣,他们必须立即躲起来。
门开。侯希白唱喏道:“果然是商场主大驾光临,令蓬荜生辉,欢迎欢迎!”两人为之松一口气,心中涌起温馨动人的感觉。
商秀珣甜美的声音传来道:“侯公子不用客气,子陵在家吗?”
厅内的寇仲向徐子陵道:“她竟是单独来见你了!要不要我暂时退避?”
徐子陵哂道:“难道她要拉大队人马招摇过市的来吗?去你的奶奶!”
外面的侯希白应道:“不但子陵在,寇仲亦正恭候场主大驾,请场主移步。”
两人慌忙起立,正要离桌到大门迎接,却同时色变。他们心神先是集中在婠婠的离去上,接着转移到耳朵的听觉,到此刻恢复平常状态,倏地嗅到婠婠独有的芳香,仍残留在她坐过的位子上。百密一疏,寇仲连忙补救,一袖往婠婠坐过的椅子拂去,希望能把余香驱散。像商秀珣这级数的高手,感官敏锐,嗅到女子遗香,不生疑才怪。且女孩子对女孩子是分外灵锐,说不定还可认出正是大仇家的香气。
此时侯希白领商秀珣登阶入门,两人不敢怠慢,笑脸相迎。商秀珣男装打扮,该是要掩人耳目,可是那身青蓝色的武士劲装用料名贵,手工考究,衬得她英气勃勃,神采逼人。她眉目如画,俏脸轮廓如若刀削般分明,不要说侯希白这钟爱女性的多情种子,两人亦心迷神醉。
这美女见到寇仲和徐子陵,绽放出一个发自真心充盈愉悦的笑容,语调却故作冷淡地说道:“好小子!你们滚到哪里去,长年累月没半点音信?”
侯希白洒然笑道:“他们不是追杀人就是被人追杀,也算是情有可原,商场主请坐下再说。”
寇仲和徐子陵本想截住商秀珣,先在厅外说一番话以拖延时间,好让遗芳消散,却给侯希白一句话破坏,只好同声请她入座。
寇仲凑到她耳旁道:“美人儿场主愈来愈标致了!”
商秀珣能摄魄勾魂的美目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规规矩矩,否则家法侍候!”
徐子陵抢先一步,拉开自己坐过的椅子,恭敬道:“场主请坐!”
不知是否造化弄人,商秀珣白他一眼道:“徐子陵何时变得这么懂侍候女儿家?我坐这一张,你自己坐吧!”竟坐入婠婠刚才的那张椅去。接着玉脸微变。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儿立即扑扑狂跳,暗呼不妙,因为纵使在他们的位置,仍可嗅到婠婠的香气。此事实不合情理,寇仲那一袖应该成功把香气驱散,此时隐隐想到大有可能是婠婠有意加害,破坏他们和商秀珣的关系。问题是她怎晓得来访的会是商秀珣?
侯希白还懵然不知情况所在,哈哈笑道:“少帅和子陵为何不坐下?斟茶递水的碎务,当然是在下的分内事。”
寇仲和徐子陵硬着头皮在商秀珣变得严肃混杂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入座,像两个被推出刑场的重犯。
侯希白终感觉到三人间异样的气氛,愕然道:“场主……”
商秀珣显出场主的威严,打手势截断他的话,目光在寇仲和徐子陵脸上打转,沉声道:“你们是否知道我为何长途跋涉地到长安来?”
侯希白茫然坐下,然后躯体一震,醒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寇仲头皮发麻的恭敬道:“场主请说。”
商秀珣清丽逼人的容颜再没半丝笑意,一对美眸射出深刻的仇恨,语调平静而坚决,缓缓道:“当年琴老和鹤老被阴癸派妖女所害惨死,我们飞马牧场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片刻忘记。这些年来我们明察暗访,终查出少许蛛丝马迹,判断阴癸派的老巢自隋朝立国后,一直隐于长安。我这次到长安来就只有一个目的,是要妖女血债血偿。此事与侯公子无关,可是秀珣却一直把你们两个当做自己人,你们究竟站在哪一边?”
果然预料成真,商秀珣竟辨认出婠婠极可能是蓄意留下加害他们的香气。要知举凡练气之士,由于体质与常人不同,均有其独特的气息,像这类修炼先天真气的高手,若非蓄意敛藏,自然而然会散发一种特别的气息,感官灵锐如商秀珣者可从气息认出是何人所有。徐子陵心中同意商秀珣调查的结果,当日在洛阳,宋师道曾从阴癸派门人用过的皿具和茶叶,指出他们生活极为讲究,不似长期隐居于深山穷谷或穷乡僻壤那种生活方式。况且阴癸派有心争霸天下,亦应居于交通方便的大城大邑,始能掌握最新最真的情况,更方便做生意赚钱。所以商秀珣猜阴癸派把秘巢设于长安,虽不中亦不远矣。还有是祝玉妍、婠婠在此来去自如,不但要熟悉长安,更要有良好的身份掩护才成。
寇仲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当然站在场主的一方,大家是自己人嘛!”
侯希白只能空为两人担心,却无法插口。
商秀珣目光移往徐子陵,说道:“既是如此,请告诉秀珣,你们是否刚见过那妖女?”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我们确刚见过她,她……”
商秀珣怒道:“你们为何容她活着离开?”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场主请容我们细道其详,因为目前……”
商秀珣面寒如水,霍地起立,大怒道:“我不想听你们的花言巧语,由今天开始我们一刀两断,我们飞马牧场的事再不用你们理。”说罢拂袖而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颓然无语。好半晌寇仲叹道:“这回究竟是无妄之灾,还是婠妖女有心害我们,好使我们和美人儿场主闹翻,那我们就不会为飞马牧场向她寻仇?”
徐子陵摇头道:“此岂可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我们的说词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婠婠确是死有余辜的妖女,而我们却因种种形势,姑息养奸,屡被其所害是咎由自取。”
侯希白道:“若这次是婠婠故意遗留香气,那她确实高明得教人心寒,可是她怎晓得来的是商美人?”
寇仲沉吟道:“此正关键所在,婠妖女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陵少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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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一字一字缓缓道:“她是有心的,否则经你这么以真气拂驱香气,香气应散掉不留。”
转向侯希白道:“昨晚你是在什么场合下见商秀珣的呢?”
侯希白答道:“是张婕妤和尹德妃作主人的晚宴,胡小仙也有出席。”
寇仲拍案道:“那就是啦!大有可能……唉!不过照理尹德妃该不会将此事告知婠婠,除非婠妖女告诉我们的什么独自修行全是谎言。”
侯希白色变道:“那什么联手合作岂非只是一个陷阱?”
徐子陵道:“总而言之我们不能再毫无保留的信任这妖女。”
寇仲提议道:“陵少去向美人儿场主解释道歉如何?告诉她我们的苦衷,说我们从今以后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唉!婠妖女。美人儿场主一向对你比对我有好感,由你去解释比较有威力。”
侯希白摇头不同意道:“愈有好感愈不妥。尤其牵涉到男女之情,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而且她气在头上,现在去找她必碰壁而回。”
徐子陵苦笑道:“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罢了。”
寇仲道:“你身在局中,当然胡里胡涂,我们却是旁观者清。呀!对哩!今趟向她解释的人必须是个旁人,否则我和陵少任何一人去见她,只能是被轰走的凄惨命运。”
侯希白自告奋勇道:“那小弟就当仁不让,由我去作中间人,像她这么秀外慧中的美人儿,该明白事理。”
寇仲皱眉道:“侯公子好象没有份儿和婠婠同台相处的样子?你算什么旁人?我们三个都不行,要找鲁仲连,必须是我们三个之外的人,唉!谁是适当的人选?”目光往徐子陵投去,刚巧后者的目光亦往他迎来,两人同时心动。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宋家二公子,对吗?”
寇仲吁出一口气,似已把事情解决的样儿,道:“就算打锣打鼓遍天下去找,亦不会有人比宋二哥更适合,我们立即去请地出马,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寇仲按桌离坐,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晚我们再探尹府,找不到画卷就抓起尹租文严刑拷问,再来个杀人灭口。他娘的!我现在最想杀人放火,以泄心头之恨!”
两人各自戴上从杨公宝库新得来的面具,踏足热闹的长安街道。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感受兄弟重聚的动人感觉,道:“今趟对付石之轩,我们既不能靠婠婠,也不可牵涉侯公子,只能依赖我们自己的力量。”
徐子陵道:“我们联手该不曾输他多少,但要杀他却绝无可能,除非他肯和我们分出生死。”
寇仲得意道:“上兵伐谋,我当然有周详计划,石之轩的大德圣僧肯定在无漏寺的禅室内养伤,只要我们能制造一种形势,迫得他从秘道逃往那细小的地室,便可在那里伏击他,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且又无路可逃。困兽之斗虽危险一点,但我们以众欺寡,怎都能多占些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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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沉吟片刻,道:“谁有本事迫得他逃往地牢?此事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揭破他圣僧的身份,我们以后将再难掌握他的行藏。”
寇仲道:“小弟算无遗策,怎会漏去此一关键,在长安,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就是李小子的老爹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