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和侯希白以观光的心情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漫步,惹得人人注目,俏姑娘们则媚眼频送。像大部分城池,行人女多男少,这是大数量男丁被征召入伍的必然后果。巴东郡由于并非位于前线,经济上虽举足轻重,可是老爹杜伏威为应付辅公祏和萧铣两大威胁,主力集中往历阳,凭长江水利之便应付任何来袭的敌人,支援沿江城镇。所以巴东没有派驻重兵,居民神态轻松,一片繁华昌盛的景况。
侯希白笑道:“幸好我们误打误撞来到你老爹的城池,假若这是一座唐室的城市,肯定昨晚已给杨虚彦率人生擒活捉,变成阶下之囚,想想也教人心寒,命运的荣枯只是如此一线之隔。”
徐子陵笑道:“坦白说,杨虚彦今仗输得很冤枉,胜利和失败像掷骰子般带点赌博的成分。”
侯希白欣然道:“但俗语有云成功绝非侥幸,若非有子陵神乎其技的精神大法,又点醒我这身在宝山不知宝的傻瓜,杨虚彦怎会败得如此胡里胡涂?”
徐子陵讶道:“想不到希白是这么谦虚的人。因为才子给人的印象,总是恃才傲物的,而希白恰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才子。”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才子?就算是才子,对着你徐子陵这另一个才子谁敢不谦虚。我真的愈来愈佩服你,更喜欢你亲切的改唤我为希白,而非希白兄长希白兄短的,非常见外。寇仲在这方面和你不同,甫相识即可和任何人打得火热,子陵却是小心翼翼的与人保持一段距离。”
徐子陵苦笑道:“令希白这么满腹牢骚,是小弟罪过。请希白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当时我是冲口而出,发乎自然,希白为保护我不惜牺牲性命,大家肝胆相照,才会这样流于自然。”
侯希白大笑,一把搭着徐子陵肩头,欣然道:“一切过去了,往前看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若子陵能恢复功力,说不定绑着半边手脚仍可玩弄杨虚彦于股掌之上。”
徐子陵摇头道:“你太乐观了!首先,若我和他交手,会失去旁观者清的优势。其次是杨虚彦会从这次惨痛的教训学乖,设法消除破绽,一旦他可达从心所欲的境界,他会是另一个你的石师。一天他未死,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侯希白忽然低声道:“看!巴东城竟有如此气质绝佳的美女。”
徐子陵循他目光往对街投去,一位衣着朴素难掩其修美体型的美女正袅袅而行转入横街,只看到背影,看不到她的花容。
侯希白瞧着徐子陵讶道:“子陵的目光为何如此古怪,不是见色心动吧?那颇不像你。”
徐子陵沉声道:“我感到她的背影很眼熟,似在什么地方曾有这似曾相识的深刻印象。”
侯希白道:“我可保证她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美女,看女人我特别有一手,即使她易容乔装仍瞒不过我。”
徐子陵点头道:“她绝非我们的敌人,因为她给我的印像是很良性的。”
侯希白扯着他衣袖,笑道:“到啦!果然不负巴东第一楼的盛名,望淮楼只是门面就足以令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忽然虎躯剧震,似是醒觉起某事。
侯希白扯着徐子陵移往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客人进出望淮楼的大门,问道:“子陵是否记起刚才那似曾相识的女子是谁?”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是想起另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当日我因祝玉妍的‘玉石俱焚’受创昏迷,翌晨醒来时妃暄却离我而去,此事像一根小刺留在我心头般令我老不舒服,心想她好该待我醒来恢复自保之力再告别不迟。到这一刻我始幡然而悟,那就是‘剑心通明’的境界,可是我要到受伤后无武功可恃,始真正明白什么叫‘剑心通明’,也凭此方能助希白击退杨虚彦。”
侯希白讶道:“原来子陵想到的是与眼前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不过却是引人入胜,石师一直不敢至慈航静斋挑战梵清惠,正因顾忌《慈航剑典》剑心通明的剑道至境。事实上子陵一直有通灵的潜质,只是没机会发挥吧!若子陵功力恢复旧观,这回受伤会是天大的好事和转机。”
徐子陵洒然笑道:“痊愈与否我并不放在心上。这所望淮楼确是不同凡响,只是四支直撑上三楼顶层的雕龙红木柱,使人叹为观止,我们登楼观淮如何?”
侯希白哈哈笑道:“子陵请!”
徐子陵微笑道:“希白客气。”负手登楼。
望淮楼位于城北,设计独特,最下层等于别的建筑的二层楼,须步上一道十多级的木阶。整座楼以坚固的红木结构而成,稳重美观,又不失自然之美。木阶尽处是酒楼掌柜的柜,经柜台直入是摆上三十多张大圆桌的第一层楼,大半台子均坐满客人,看外表以往来的旅人行商占大部分,把热气腾升的点心香茗奉客的均由年轻女子担任,别具特色。往右转是登上第二层楼的木阶。
徐子陵目光到处,年轻的掌柜正为茶客结账,可能因徐子陵和侯希白气宇不凡,目光朝两人投来,与徐子陵打个照面。徐子陵一呆道:“竟然是韩兄!”那年轻掌柜立时躯体剧震,脸上血色褪尽,苍白有如死人。徐子陵登时后悔得想死,此人正是他从三峡乘船离开巴蜀在旅途上认识的韩泽南,他和娇妻小裳和爱儿小杰正逃避阴癸派“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的追杀,当时他子陵仗义出手,击退法难和常真。而韩泽南与妻儿则像惊弓之鸟的仓皇离船远遁,使他没法弄清楚他们与阴癸派的关系。他后悔的是一时忘却自己是以“弓辰春”的面目与韩泽南相识,这么一声“韩兄”,等于揭破韩泽南避世藏身于此的身份,难怪韩泽南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同时醒悟刚才见到的熟悉倩影,正是韩泽南的妻子小裳。
后面跟来的侯希白愕然道:“子陵遇见旧识吗?”
徐子陵忙乱失措地说道:“不,我认错人了!”扯着侯希白往登上二楼的梯阶走去。走到往上转角处,徐子陵颓然停下,叹道:“我要回去说个清楚,希白先到三楼找张空桌,如何?”
侯希白摇头道:“我责任重大,怎可离开你左右,一道去吧!”
两人回头步下阶梯,踏足下层时,韩泽南竟失去影踪,由别的人取代他的工作岗位。徐子陵心知不妙,他定因受惊过度,故立即返家偕妻儿远走高飞,以避大祸,自己确是罪过至极,忙道:“我们快追!”
两人急步下楼,刚好捕捉到韩泽南背影走进对面的横街去。
韩泽南心事重重地在无人的横巷低头疾走,蓦地眼前一花,多出了个人来,吓得他连退三步,面如土色。
拦路者是奉徐子陵先一步赶来的侯希白,一揖笑道:“韩兄请恕希白无礼,因我的朋友想与韩兄澄清刚才的误会,我们绝无恶意。”
韩泽南惊魂甫定,讶道:“阁下是否‘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欣然道:“正是在下。想不到韩兄不谙武技,却晓得江湖上的事,我的朋友来了!”
韩泽南再露犹疑之色,别头往后瞧去,赫然见到戴上弓辰春面具的徐子陵正朝他走来,立即面容一宽,难以置信的喜叫道:“恩公!”
徐子陵揭下面具,来到韩泽南旁,歉然道:“是我的疏忽,累韩兄受惊,尊夫人和令郎好吗?”
韩泽南仍是目瞪口呆,为这突然变化失去方寸,好半晌恢复过来,呼出一口气道:“世间竟有如斯精巧的面具,贱内和小儿一切安好,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仍未有机会面谢,每一想起内心难安。”
徐子陵拍拍他的肩头道:“一切尽在不言中,韩兄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和希白回去吃早点,韩兄继续原本的工作,我们间再没有任何关系。”哈哈一笑,偕侯希白一道离开。
韩泽南在后方叫道:“请恩公赐告高姓大名。”
徐子陵道:“小弟徐子陵,韩兄放心,我们会绝口不提韩兄隐居于此的秘密。”
两人安坐靠窗的一张桌子,目光投往北墙外一望无际的林海荒原和在远方流过的淮水。侯希白叹道:“若妃暄剑心通明的境界,令她有预知将来的通灵神力,会令我生出不安的联想,希望她的仙法仍有局限,未能透视茫不可测的未来。”
徐子陵道:“我明白希白的忧虑,你是因此不看好寇仲。”
侯希白朝他瞧来,含笑道:“和子陵说话可省去很多工夫,我非是杞人忧天,问题是妃暄剑心通明达致何等境界?她挑选李世民作真命天子是否因预知事实如此?果真如此,则寇仲危矣。”
徐子陵神色凝重地说道:“她的预知能力显然并非一定灵光,至少她选我作山门护法,小弟便有负所托。”
侯希白讶道:“山门护法?”
徐子陵解释一遍,说道:“事实的发展,是我正朝她意旨相反的路上走着,且没回头或改变的可能性,与她的对立只会日渐尖锐。”
侯希白咀嚼他的话时,韩泽南现身梯阶处,朝他们一席走过来,两人虽不理解他不怕暴露身份的行动,礼貌上忙请他入座。
韩泽南露出坚决的神色,正容道:“小弟适才回家与贱内商量过,希望能借两位之力,为世除害。”
徐子陵想起阴癸派,微笑道:“韩兄不顾自身安全的义勇,令人佩服,不过阴癸派因派主身亡,内部纷争丛起,引致四分五裂,暂时不足为患,韩兄可安心在此安居乐业。”
韩泽南摇头道:“小弟说的为世除害,不是指阴癸派,而是指专事贩卖人口和经营赌业,干尽伤天害理勾当的香贵一族。”
两人同告动容,深感柳暗花明疑是无路处,竟然别有洞天。
韩泽南续道:“若恩公不是徐子陵,我和贱内绝不敢生出此意,因恩公和少帅均是香家最顾忌害怕的人。”
侯希白最痛恨视女性如货物的香家,大喜道:“韩兄怎晓得香家的事?”
韩泽南露出羞惭之色,难以故齿的低声道:“因为在小弟脱离香家之前,一直为香家管理所有往来账目。”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喜过望,心想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韩泽南位于香家这么关键性的位置,可令他们掌握香家整盘勾当的虚实,再一举把香家瓦解。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当日来追杀韩兄的却是阴癸派的人?”
韩泽南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贱内白小裳出身阴癸派,更是阴癸派指定与香家钱银上往来的人。圣门的两派六道,大多与香家关系密切,香家要他们在武力和政治上的支持,而圣门诸派则倚赖香家财力上的供养,形成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香家更是圣门的耳目,助圣门诸派收集各方情报。”稍顿后续道:“小裳就是在这情况下与小弟不时接触,日久生情,到小裳有了身孕,此乃阴癸派的大忌,我们只好立即逃亡,隐往巴蜀,遇了几年安乐的生活后,终被发现行踪,只得仓皇坐船逃亡,就在船上遇到恩公。”
侯希白道:“韩兄怎会为香家办事的?且是这么重要的职位?”
韩泽南详细的解释道:“小弟自少随先父为香家办事,先父病倒后,责任自然降到小弟肩上。名义上账目是由香贵之兄香富料理,但香富沉迷酒色,实际工作变成由我去处理,香富只间中过问。小弟也读过圣贤书,虽知是助纣为虐,但因慑于香家**威,又怕牵连家人,只有听命行事。后来娘和爹先后辞世,又遇上对阴癸派早有异心的小裳,遂有逃亡之举。”
徐子陵道:“香贵的巢穴究竟在何处?”
韩泽南道:“在杨广于江都遇弒身亡,我曾随香贵数度迁徙,最后的总坛设于洛阳,不过在我和小裳逃往巴蜀前,香贵正计划到长安大展拳脚。”
侯希白沉吟道:“韩兄勿要怪在下查根究底,以阴癸派控制派内弟子之严,怎会让韩兄和嫂夫人有相好的机会?”
韩泽南坦然道:“小裳不但负责双方钱银上的往来,在那昏君遇弒前,还一直为香贵负责训练送入各处皇宫的侍女,这些侍女全是香家从各地不择手段搜罗回来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可否和嫂夫人说几句话。”
韩泽南的家位于巴东城东北的里坊,属三进式普通房子,布置简朴,显因他们夫妻不敢张扬,故安于寻常百姓的生活。客气话过后,徐子陵问起白小裳当年训练宫女的情况,再说出阴小纪的事。
白小裳秀美的玉容露出思索回忆的神色,好半晌道:“妾身记起啦!她是个脾性倔强的女孩,双目充满仇恨,我们是严禁女孩用她们本来名字的,可是每次我们唤她新名字时,她都重申自己叫阴小纪。后来被香贵的妹子香花狠狠修理,才不敢说自己是阴小纪,从此亦不肯说话。”
徐子陵听得又喜又惊,喜的是几经波折后终遇上认识阴小纪的人,得到她的消息;惊的是阴小纪脾性这么硬,大有可能被香家辣手对付。
白小裳看破徐子陵的心事,欣然道:“恩公不用担心,接着就发生江都事变,数百名被拘禁的小女孩趁宇文化及兵变的大混乱逃亡,香贵自顾不暇,遂没闲情去理会她们。”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怎想到当年和寇仲逃出江都时,逃难群众中有个阴小纪,当时兵荒马乱,一个脆弱的小女孩实是命运难测,而追寻阴小纪的线索至此完全断绝,人海茫茫中如何寻找?
韩泽南诚意地说道:“在对付人口贩子的事上,我们夫妇该怎么办?”
徐子陵收摄心神,说道:“我们会联络一位叫雷九指的人与韩兄碰头,他一直千方百计的想方法对付香家,他更会为韩兄安排一切,确保你们的安全,韩兄和嫂夫人可以放心,还有一事,请不要再唤我作恩公。”
侯希白笑道:“子陵正是这种施恩不望报的仁士义侠,联络雷老哥的事交由我负责,子陵可安心休息静养。”
韩泽南和白小裳露出疑惑神色。
徐子陵坦然道:“我被仇家所伤,故必须觅地疗治,待会儿即离此地去,韩兄和嫂夫人请如常生活,待雷大哥找上你们时,他自会有妥善的安排。”
寇仲在山寨主楼中军主帐内睡至日落西山,始给王玄恕唤醒,后者神色古怪地说道:“有位和玄恕年纪相若的小扒手,求见少帅。”
寇仲一头雾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认识不少,子陵乃其中之一,小扒手则不识半个。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找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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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亲手为他缝制、饱经劫难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称是从襄阳日夜不停赶来的,有关系到少帅你存亡的要事禀告,并说只要向你说出是襄阳的小扒手,少帅当会记起他是谁。”
寇仲喃喃念两遍“襄阳小扒手”,摇头道:“没有印象!他在哪里?”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楼台,这个小扒手很古怪,不肯让我们搜他的身,跋大将军见他眉清目秀,不似坏人,故网开一面,但少帅请小心点。”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我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计成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猫给耗子咬掉尾巴,阴沟里翻船。”
王玄恕沉声道:“他是从秘峡的南路入口穿峡而来的。”
寇仲剧震道:“什么?”
王玄恕重复一遍。寇仲脸色数变,摇头苦笑,走出帅房,极目所见的是睡满数以百计疲倦的手下,听到的是仿如大合奏的如雷鼾声。寇仲和王玄恕循东阶梯登上楼台,数十名工事兵在陈老谋指挥下于楼台上增建一座高达三丈的望楼,成为山寨最高点,巨木以绳索从地面吊上来。
四名飞云卫陪着一名年纪在十六、七岁间的少年在一角恭候寇仲,山寨内火把高燃,比外面的夕阳光辉还要耀眼。那小扒手瞥见寇仲,喜得跳起来张臂嚷道:“少帅!是我啊!”若非给两旁飞云卫抓着肩膊,定因过度兴奋往他奔来。
寇仲定神一看,勾起遗忘已久的回忆,长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真的是老朋友,放开他。”
飞云卫依言松手,少年直奔至寇仲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说少帅定记得我是谁的,当日我在襄阳有眼不识泰山,想扒少帅的钱袋,给少帅一把抓着,可是少帅不但没有狠揍我一顿,还送我一锭黄金,少帅不但是天下无敌的英雄,更是大仁大义的好汉,我从没有一天忘记少帅的大恩大德。”说到兴奋处,皙白清秀的俊脸升起两朵红云,边说边喘气,令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笑向王玄恕道:“这位小兄弟所说的字字属实。当年我陪商秀珣往竟陵,途经襄阳时在街上遇上这位小兄弟,接着更遇着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却是神色凝重,问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晓得我们在此立寨?”
少年道:“人人都唤我作小鹤儿,我……”见寇仲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发现,登时俊脸绯红,霞透耳根。
寇仲伸出大手,笑道:“来!我们到一边说话。”
小鹤儿毫不犹豫地伸出纤长皙白的手儿,让寇仲握着。
寇仲向王玄恕打个眼色,牵着他往面对山野的围墙步去,微笑道:“你的来访令我们似骤聆警号,李世民是否晓得天城峡的秘密?”
小鹤儿发自真心的赞叹道:“少帅真是英明神武,智慧过人,襄阳的守军正倾巢而来,联同附近城池的军队共一万五千余人,由屈突通做主帅,朝天城峡南路出口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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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峡有人为它改名题字,当属附近一处为人所悉的名胜。李世民见他往这边撤来,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峡,立命屈突通从水道赶往襄阳,召集当地守军断他后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无法与跋锋寒的援军会合,势必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小鹤儿的通风报信,顿把本似站在云端的他硬摔往地上来,满额冷汗。
小鹤儿续道:“襄阳的人每天都对少帅守洛阳抗唐军的事议论纷纷,我却为少帅担心得要命,不住打听消息,最后听到少帅成功突围,才稍松一口气。到四天前屈突通抵达襄阳,调动军队,我知道不妥当,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峡,我猜到少帅定在这里。真令人难以置信,我曾多次经天城峡往来襄阳城,从没想过一下子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寇仲皱眉道:“屈突通并非战场的生手,怎会泄漏行军的目的地?”
小鹤儿邀功地说道:“说到眼线,襄阳怕没多少人有我的本事。襄阳有个很讨厌的唐军裨将,不舍得花钱却最爱吹牛皮,邀月楼的姑娘没有人喜欢他,却就是他醉后把消息泄出来的,还说这回少帅你在劫难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帅是不会死的,因为少帅是最好的人哩!”
寇仲放开他的手,微笑道:“原来青楼内有你的眼线,你赶来之前唐军出发了吗?”
小鹤儿道:“我比他们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径不停赶来,本累得要死,但见到少帅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头猛虎。”
寇仲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大军若日夜兼程地赶路,该于何时抵达南路出口?”
小鹤儿见寇仲虚心下问,喜形于色,用心思索片晌,说道:“应是明天黄昏时分抵达。”
寇仲哈哈笑道:“小鹤儿你可知这句话,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争的成败关键。你虽说自己不累,我瞧你却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帅房好好睡一觉,你该不愿和我的兄弟在大帐挤在一块儿吧!”
小鹤儿俊脸通红,垂首赧然道:“少帅瞧穿小鹤儿哩!”
寇仲探手搂着她肩头,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个要诀是观人,若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用出来混吗?”
小鹤儿露出女儿腼腆娇羞的神色,轻轻道:“我可否唤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位大哥,当日你在襄阳劈碎长叔谋的盾牌,不知有多么轰动,小鹤儿始知仗义送我一锭金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寇仲。”
寇仲的心神正思忖如何应付来自襄阳的危机,随口道:“从今天开始我是大哥,你是小妹,小妹没有家人吗?”
小鹤儿神色一黯,双目通红,沙声道:“死光了!”
寇仲怜意大生,拍拍她肩头表示安慰,召来手下,领小鹤儿到他帅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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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凝重的王玄恕来到他旁,寇仲沉声道:“立即召来谋公、麻常、邴元真和跋野刚,我们要开紧急会议。”
徐子陵坐在船尾,两足垂在水上,目光深注的凝望着风帆滑过激**起的水浪波纹,心神却飞越到石青璇的隐蔽山居,假如一切顺利,明天早上他将可见到伊人。他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渴望情绪支配着,在这冷酷无情,强者为王,充满虚伪、欺诈和仇恨的争霸乱世中,只有石青璇的香居是他的避世桃源。可是寇仲的成败却像戳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般,使他晓得要过的幸福生活仍在一段遥不可触的距离外。他怎能舍下自少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况寇仲与李世民之争,事实上演变为他们与魔门和突厥人的斗争。
正操控着只两丈许长风帆的侯希白的笑声传过来,嚷道:“真畅快!这艘小帆船要价四两黄金,虽比常价贵上四倍,仍是物有所值。”
徐子陵没有移开投在长河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战争其中一个代价,就是令百物腾贵,使人民负荷雪上加霜,苦不堪言!战争只为小部分人营造良机,但在天下统一前,没有人晓得谁是受惠者,或是受害者。”
侯希白叹道:“我知道子陵在为寇仲担心,不过对你来说,目前当务之急,是抛开一切,专心疗治伤势,痊愈后子陵大可东山复出,卷土重来。”
徐子陵苦笑道:“卷土重来?情况仍未至那么严重,至少寇仲仍未步上西楚霸王项羽的后尘,我不只担心他,还担心少帅军的每一个人,使我感到难以自拔的卷进这争霸天下的大漩涡内。不过希白无须担心我,因为我对寇仲仍是乐观的。”
侯希白讶道:“子陵不似是生性乐观的那类人,为何独在此事上例外?”
徐子陵目光仰望星夜,说道:“宋缺是不会瞧着寇仲被李世民击垮的。当今之世,你能否找到另一个能与宋缺加上寇仲仍可匹敌的人?那是不可能的。这想法令我很痛苦,李世民终是一位值得敬爱的人。”
侯希白默然半晌,沉声道:“你道妃暄是否会二度出山,助李世民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颓然道:“那将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
侯希白道:“可是妃暄该不会坐看李世民被击垮,问题是她总不能上战场动刀弄棒,指挥战争更非她的所长。”
徐子陵苦笑道:“仙心难测,我等凡人还是少费神。”
侯希白道:“当做是闲聊也无不可,我猜她若再次踏足俗尘,第一个要找的人将是子陵你。”
徐子陵露出无奈神色,说道:“宋缺挥军北上,形势再非由寇仲操纵,即使寇仲肯退出,绝不能左右宋缺振兴汉统的神圣心愿,就像你石师以重兴圣门为己任,天下间没有人能逆转这形势。更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寇仲与李阀的斗争,正无限地推迟李世民被父兄所害的日子,这是好事而非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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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希白叹道:“给你说得我糊涂起来,子陵不如好好睡上一觉,睁眼时船该泊岸了!”
徐子陵心神转往石青璇身上,心中涌起无限温柔,躺低身子闭上双目。
寇仲、邴元真、陈老谋、王玄恕、跋野刚、麻常六人,坐在大楼下层的树头椅子,围着简陋但结实的长方木桌,举行建成山寨后第一个军事会议,四周堆满粮草、木材和石块,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寇仲把小鹤儿带来的情况说出后,众人无不色变,深感优势不再,更有自陷绝地的颓然若失。
寇仲仍是神态从容,说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阳,该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时李世民尚被拒于隐潭山外,不晓得我们的目的地是天城峡,而他却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屈突通到襄阳动员劲旅来断我们后路,这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众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寇仲所言的“启示”意何所指。
寇仲轻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连错数着,幸得小鹤儿从襄阳来告警,终令我醒觉过来。唉!李世民不负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旨,我可断言他手上有卷洛阳附近区域的地势详图,该是他攻打洛阳前数年内做的准备工夫。所以那晚我们从伊洛山区的隐蔽出口突围,遭他迎头痛击,死伤过半!不是因他幸运碰个正着,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们会从那出口自投罗网。这回亦是如此,他不但晓得我们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陈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峡的天险据地死守。”
众人恍然大悟,同时佩服寇仲的临危不乱,逢此前后皆兵的时刻,仍可冷静地对李世民作出详确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们立即经峡道南路撤走,应可在敌人封锁后路前直扑淮水,尚有一线生机。”
寇仲再叹道:“我们若这么做,李世民将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绝不会在意于一地用兵的得失,而着眼全局的胜负。他会放弃于峡口追击我们,改而把兵力投向攻打陈留,以势如破竹之势席卷彭梁,配合李子通前后夹击锺离和高邮,令来援的宋家大军进退维谷。而我们这支逃窜之军还要被屈突通养精蓄锐的一万五千大军衔尾追杀,即使能逃返锺离,只是等待被围待宰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死守天城峡,把李世民的大军牢牢牵制于此。”
跋野刚道:“李世民兵力在我们十倍之上,由于后路被封,他只须留下两三万人,由手下大将代他指挥,仍可从容移师攻打陈留,情况并没有改变。”
寇仲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让手下来应付我寇仲,且天尚未要亡我寇仲,遂派小鹤儿来向我通风报信。屈突通这回来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说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计划乘虚夺取襄阳,那时将会是另一番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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