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仍在仔细看图,皱眉道:“长安城防的严密,肯定是中原诸城之最,大城门长期有百人驻守,小城门二十人,以十六卫逡巡全城,昼夜不息,只要我们库内的伏兵现身,他们会立即警示全城,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面八方杀至,把我们彻底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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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希白指着左下角的补文,说道:“这段说的是戒严的情况,在必要时施行,由承天门的暮鼓指引,暮鼓响起,各处街鼓和应,八百声内,行人必须回归所属里坊内,关闭坊门,禁绝夜行,除非持有官发文牒。”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另一头痛的事是秦王可能会被迫迁往城西宏义宫,使他远离皇宫,不但大不利我们行动,更成为敌人在火器相助下明显的进攻目标。”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我们天生是辛苦命,每次均处在敌强我弱,以寡敌众的劣势下,以不到六千人对抗三万人,还不计城外的驻军。不过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这种压倒性的劣局中求胜,就要看我们兄弟的本领。”
跋锋寒道:“我们定要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否则纵然得胜,大家却是伤亡殆尽,元气大伤,那时如何应付颉利的联军?”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我们睡他娘的一觉再说,明天午后该可抵飞马牧场哩!”
听得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寇徐熟稔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迎进牧场后,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寇仲和徐子陵与众不同的亲密关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里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着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于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寇仲饮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寇仲试探她与宋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来闲暇分身到访,目前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帅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
寇仲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着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着道:“有什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于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均是妙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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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这书轴挂在这里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顿然放下心事。商秀珣与宋师道显然如鱼得水,只要让他们有机会相处下去,确是天打雷劈也分不开他们。商秀珣再也不寂寞了。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抢着献媚道:“不可能有更好的啦!相配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这语带双关的话逗得连耳根都红透,神情动人至极点,看得刚别过头来的侯希白一时没法把头转回去。这位美人儿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乱语,不管你是少帅老帅,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开眼笑道:“美人儿场主请息怒,言归正传,我们这次来是要向我们的头号红颜知己报告最新的情况,场主明鉴,事情有变。”
商秀珣得寇仲尊称其为“头号红颜知己”,立即改嗔为笑,旋即闻得事情有变,茫然道:“什么事情有变?”
寇仲扮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与李世民那小子化敌为友,还准备……”
商秀珣俏脸倏地转白,骇然道:“勿要说笑,我刚拒绝向李渊提供战马,你却来向我说已与唐室修好。”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商场主勿要误会,小人等只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要向李渊投降。”
商秀珣稍松一口气,皱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释清楚,商秀珣一对美眸眨也不眨地瞪着寇仲好半晌后,点头道:“这确是对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难得寇仲你说收便收,且看来还比以前快乐多了。唉!秀宁怎么办才好呢?”
众人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若李世民与家族决裂,李秀宁势处于夹缝中,左右为难,而不论哪一方胜出,均会使她心痛欲绝。馥大姐此时一阵风般奔进来,话道:“宋二公子回来哩!”
她往外出迎时,神采飞扬的宋师道飘然而至,长笑道:“我真会挑回来的时间吧!早点迟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滋滋地道:“他们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告诉你。”
宋师道一派自然的在与四人相对的商秀珣旁边太师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诉我此可震惊天下出人意表的变化和转机,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了得。”
众人恍然,原来宋师道是赶返岭南见宋缺,不用说是向宋缺请罪和求取他对与商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哪肯错过机会,正容道:“我们这回专程到牧场来拜见场主,除报告近况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场主开口求亲,所以由我们代劳,聘礼就是飞马牧场以后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终招架不住,红晕透颊,大嗔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我没时间和你胡扯!”说罢挟着一股香风又羞又喜的撇下他们溜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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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五个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种打自心底涌起来的欣悦。
宋师道叹道:“多谢你们!特别是子陵,到此刻我才深切体会到你劝告背后的真正含意。”
侯希白讶道:“子陵你对宋二哥说过什么话?”
徐子陵欣然道:“迟些告诉你,唉!坦白说,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有些话在某种情况下,可如流水般涌出来,换成另一种环境,则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说的那番话,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喉咙,说道:“不要岔远,我们这次来本是要请二哥出山,但现在我打消这念头,今晚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顿饭,明天我们便走。”
宋师道淡淡地说道:“若我因一己的快乐而不顾中土未来的和平幸福,你们说秀珣会怎样看我?不要有任何顾虑,大家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在回程途中,我到小谷吊祭过君婥,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什么,你们到小谷拜祭君婥自会晓得。”
当晚黄昏,飞马牧场大堂内筵开十席,牧场内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当年当下人时的死对头兰姑,现在当然对他们逢迎唯恐不及,而寇徐对她也是特别礼敬客气。商秀珣显然心情佳美,毫不避嫌地与宋师道双双向各人敬酒。
宴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则把徐子陵扯着,说道:“我们远道而来,好应去拜祭鲁大师,感激他对我们的栽培,告诉他全赖他老人家设计的地下兵库,天下始有和平统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话不说的随他朝后院走,沿途的侍卫只对他们恭敬施礼,没有半句说话。
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只是远近山头换上雪白的新装,园中的树木结满冰挂。四周静悄无人。两人旧地重游,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触。后院充盈着芬芳清新的空气,冷得教人安宁舒适,后山水瀑的亲切熟悉声音隐隐传来,他们并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为何水的源头均是从高山流下,且是终年不竭?这问题恐怕天下无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却是始于高处。”
徐子陵仰望星空,叹道:“我们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什么是开始?什么是终结?苍穹是否有尽头?尽头外是怎样的地方?”
说着说着,两人步至竹林后尽处崖沿的方亭。左方正是通往鲁妙子小楼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忘忧无虑,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陵少又有着落,我更不用硬着头皮去当他劳什子的皇帝,老天爷总算有点良心。”
徐子陵道:“我们应谢天谢地才对。自你这小子要争什么霸后,我们从此没有安乐的日子,幸好事情终到达最好和最后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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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样子。事实上只一个石之轩,足可教我们一败涂地。你不是说他再无破绽吗?有破绽的石之轩已令我们数次险死还生,没有破绽的石之轩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徐子陵道:“若非要对付石之轩,何用劳烦宋二哥?我也不忍心这么做。唉!或者你不会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轩当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择手段,却并非因他是天生邪恶之徒,只因他想统一魔门,进而统治天下。假若我这想法是正确的,那他该非不可理喻之辈。当他看清楚自己没有机会,破坏我们只便宜赵德言或杨虚彦,他大有可能放我们一马。”
寇仲苦笑道:“我的确很难想象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既能狠下心肠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当然也可能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内。”
徐子陵沉声道:“他若真是没有人性的人,该不会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当他见过青璇后,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是要向碧秀心认输,所以我认为事情尚有转机。他说毕这句话后,我再感觉不到他的破绽。”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说道:“你把此事说出,使我开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实根据。若你是石之轩,在现在的情况下可以做什么呢?他既放过婠婠,更没有任何杀自己女儿的意图。魔门诸系肯定视他为叛徒,连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会万念俱灰,但石之轩肯定是坚毅不拔的人,不会轻易罢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门最大的派系阴癸派陷于分裂,边不负且被老跋干掉,席应又丧于你手上,事实上魔门已面临散亡覆灭的命运,至少是元气大伤。仅余者只有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和依附李渊的杨虚彦、尹祖文之辈,就让我们在长安一次把所有问题解决掉。只要剔去石之轩这障碍,其他的我均有办法。”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崖飞瀑,沉声道:“石之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很快会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头,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现可达志的面容,佳美的心情立即不翼而飞,只余无限的愁绪伤情。
翌日四人离开飞马牧场,南下长江,经三峡入蜀,宋师道则往梁都去,与雷九指和被召来的任俊会合。表面上,除南方宋家军猛攻林士宏的战争外,中土处于短暂的休战状态,暗底下,为长安之战的准备工夫,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废寝忘休的拟定全盘计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彻底破坏魔门遍罩南方的情报网。这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账簿后,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香家各地头目的身份全体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顾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则由李世民负责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鲁方面严刑伺候,从被擒者藤连瓜、瓜连藤的追查下去,紧咬不放,直至香家在关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另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向魔门提供火器的海沙帮,其生存之道,是在众霸争峙的形势下左右逢源,现在此一对海沙帮有利的形势再不复存,在竹花帮的协助下,少帅军的水师由陈长林亲自指挥,对以游秋雁为首曾称雄一时的海沙帮展开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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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寇仲等抵达长安之际,香家在关外的情报网彻底崩溃。在一段长时间内,长安在情报供应上,特别是有关南方情况的消息,只能倚赖由李世民设立、庞玉领导的情报网提供。此事至为关键,李世民会令李渊、建成一方误以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进行统一的战争,大利他们潜入长安活动。另一方面雷九指通过平遥的自家兄弟欧良材营造种种司徒福荣设立新业务钱庄的假象,这回有李世民派人出头与平遥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荣重返长安一事不会令人生疑。因为做飞钱生意的总钱庄,理所当然该设在长安。此时海沙帮更是七零八落,四散逃亡。陈长林在云玉真的协助下,于九江生擒游秋雁和一众海沙帮头领,押返梁都囚禁,拷问有关与梁师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闲着,兵分两路,分别驻重军于九江和竟陵两郡。前者是兵迫萧铣,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后者虚张声势,佯作攻打洛阳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襄阳,摆出与李世民势不两立的姿态,且可予李世民延迟返长安的借口。另一方面,寇仲遣密使往见高开道的头号大将张金树和山海关的霸王杜兴,着他们勿要投降,因为形势会出现新的变化,通知他们李建成和李世民均会返回长安。
一切部署妥当,四人从秘道潜入杨公宝库,燃亮四盏壁灯。跋锋寒和侯希白尚是首次踏足这由鲁妙子设计的地下战库,均叹为观止。
四人在摆满兵器的其中一个地库检视,跋锋寒取出一张弩弓,赞道:“这是上等的强弩,难得经过这么多年,仍如新制般,可见在保养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个兵器箱上,悠闲地说道:“终抵长安了!在司徒福荣抵达前,我们可做些什么事情来散心?”
跋锋寒笑道:“我会提议杀几个人来祭旗,喂饱我的偷天剑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地蹲在另一个兵器箱上,摆出地痞流氓的无赖样子,哑然失笑道:“老跋你不要胡来,我们到这里不是杀人放火捣乱一番然后溜之夭夭,而是争取最后的胜利。且要视长安为自己的城池,只是暂时仍由敌人控制。长安受的伤害愈少,我们反击颉利的力量愈强。这几天我一直在动我的小脑袋,看如何能打赢一场局部有限的战争?那须是决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战,因那是我们的实力有所不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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