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岔开道:“刚才有人跟踪我们吗?”
宋悲风道:“肯定没有。”
刘裕道:“这是好事,代表司马道子至少做足门面工夫,以表示对我的信任。”
宋悲风沉吟片晌,道:“小裕你坦白告诉我,是否心中恼火二少爷呢?”
刘裕苦笑道:“老哥要我坦白,我便坦白说吧!我真的没有怪他,只是为他的愚蠢顽固痛心。可是他的事已轮不到我们去管,也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包括大小姐在内。”
宋悲风沉默下去,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刘裕明白他的心情,对谢家宋悲风有深刻的感情,看着谢家毁于谢琰手上,当然非常难过不安。
他也不知说什么话去安慰他。
宋悲风咬牙切齿地道:“我恨不得立即把刘牢之这忘恩负义的奸贼斩于剑下。”
刘裕忽然想起留在船上的裂石弓,当晚因被陈公公追杀,没法及时取回何锐赠他的神弓,这一刻却想到如果能以裂石弓在暗处喂刘牢之一箭,会是平生快事,旋又记起答应过何无忌放刘牢之一条生路的承诺,一时心中百般滋味。
叹道:“我到石头城去后,可能有一段时间身不由己。宋大哥你必须低调行事,等候机会,如果情况不对劲,立即离开建康。”
宋悲风道:“你不用担心,我刚才只是意气之言,不能作准。我还想问你一句话,待会我去见王弘,除了要他对你夜访司马元显一事保守秘密外,还有什么事可请他帮忙呢?”
刘裕道:“他对我最大的帮忙,就是不要为我做任何事。可是其中情况,却不用向他老爹隐瞒。王珣深谙朝政,该明白如何拿捏。”
宋悲风皱眉道:“照我看该把王珣也瞒着才对。”
刘裕思量半刻,点头道:“宋大哥的看法有道理,但却不可以瞒着王弘,否则他会感到我不当他是推心置腹的战友。”
宋悲风道:“此事由我来拿捏分寸吧!我会比你更明白建康世家子弟的心态。”
刘裕道:“宋大哥不是说过可以利用安公遗留下来的影响力,在建康联结一些有势力的人吗?”
宋悲风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到最后能争取多少人站到我们一边来,仍要试过方知晓。”
刘裕摇头道:“这方面的事暂缓进行,最怕是传入司马道子耳内,会惹起司马道子的疑心。我现在最聪明的做法是韬光养晦,直至机会落入我的手上。”
宋悲风同意道:“我明白!”
刘裕道:“我还要和边荒集建立联系,好清楚边荒集的情况。司马道子肯暂时容纳我,其中一个原因是看到边荒集可为他带来的好处,我们须好好地利用。”
宋悲风道:“这方面全无问题,文清小姐那边有人长驻在这里,可以用飞鸽传书与边荒集交换消息。”
又道:“小裕有没有口信须我通知文清小姐呢?”
刘裕心中倏地涌起千言万语,却又有不知从何说起的矛盾感觉,最后道:“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刘牢之暂时奈何不了我,现在我只是等待领军平乱的机会。”
宋悲风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又犹豫地道:“你真的没有别的话说吗?”
刘裕暗叹一口气,自己现在的心情,哪容得下儿女私情?摇头表示没有了。
宋悲风欲言又止,终没有说出来。
刘裕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分头行事吧!”
宋悲风却没有动身的意思,沉声道:“见过王弘后,我该不该到谢家见大小姐呢?”
刘裕也为他感到为难。
宋悲风又叹道:“你说吧!为了安公,我怎能见死不救,坐看二少爷到战场去送死?”
刘裕道:“你仍放不下这个想法,因为你不是像我般亲耳听到二少爷昨晚说过的话。权力和荣耀是会令人盲目的,昨夜我最想向二少爷说的一句话,是问他为何玄帅不把北府兵的兵权直接移交给他?以玄帅辞世前的威势,玄帅是绝对可以办到的,司马道子亦不敢反对。可是兵权却落入刘牢之手上。这句话我当然不敢说出口来。”
宋悲风叹了一口气。
刘裕续道:“二少爷一向自视极高,玄帅去后,更认为自己是南方的中流砥柱、淝水之战的旧勋,现在忽然得到了北府兵的部分兵权,又负起讨伐孙恩的重任,令他更目空一切,骄傲轻敌。所以即使是大小姐,也再难像以前般影响他。宋大哥是该去见大小姐的,不过却须绝口不提二少爷的事,否则只会令大小姐更伤心。”
宋悲风道:“我明白你说的话,可是……”
刘裕道:“你当我不关心谢家吗?只是因为玄帅,我可以为谢家做出任何牺牲。”
脱口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刘裕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他真的可以为谢家做出任何牺牲吗?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可以为谢玄效死命,但没有了谢玄的谢家又如何?眼前对他最重要的事,是攀上北府兵大统领之位,只有执掌北府兵,他才可以立下目标。在这一刻,他清楚感觉到目前与谢琰为首的谢家的疏离关系。
宋悲风澄清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更清楚小裕你的处境。”
又苦笑道:“二少爷真的全无胜望吗?”
刘裕道:“二少爷的缺点,事实上也是建康高门名士的缺点,就是高高在上,只顾及高门大族的利益。他们不明白孙恩的叛乱为何能忽成燎原之势的根源,只视孙恩是妖言惑众的邪魔,追随者只是被迷惑的愚民。实情当然不是如此简单,天师军的崛起如此迅速,表明了民怨极深。要真正的平乱,朝廷必须由根本做起,以息民愤。否则孙恩后尚有无数个孙恩,民乱并不是靠杀戮便能遏止的。”
宋悲风颓然道:“我们走吧!”
两人结账离开,踏足街上。
这天天气极佳,阳光普照,街上人来车往,繁盛如昔。令两人很难联想到刚过去的漫漫长夜,于一夜间竟有这么多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变化,其重要性可以影响到南方汉族未来的命运。
宋悲风道:“希望一切可以有个新的开始。”
刘裕道:“对我来说,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是我余生的第一天。哈!老哥珍重!”
拍拍宋悲风的肩头,径自沿街去了。
宋悲风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刘裕可以改变南方汉族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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