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烈在午时前赶到武昌。一进武昌,立感该地异常的气氛,路上多了很多武林人物,有些明显是来自八派联盟的门人;一些却是帮会或黑道中人,使得气氛像拉紧了的弓弦。风行烈避开大街,在地点偏僻的一间小客栈,要了个设备简陋的客房。到武昌来他是要找一个人,问他要回一把刀。这刀关系到他未来的希望。
在房中用过早饭后,他开始打坐,让体内真气流遍全身血脉,庞斑那一掌虽说收回了九成功力,仍是非同小可,直到现在他身体在外表上看来似完全康复,但一口真气始终不能结聚,只要来几个壮汉,便可轻易将他制伏。蓦地隔壁传来喝骂的声音,风行烈惊醒过来,留心一听。
只听那带他上房的店小二骂道:“死病相,明天再不懂自己爬起来滚出去,我将你扔到外面,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
风行烈心中一动,推门而出,恰好迎上一脸怒容的店小二,问道:“小二哥因何事大动肝火?”
店小二见风行烈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不敢怠慢,竖起指头反指背后道:“这人一来便病倒**,又没钱交租金,若不是我本着上天好生之德,早掷了他出去,但总不能长此下去呀!”
风行烈同情之念大生,立时为那病人付清欠租,看着小二走了,步入房内。**躺了位面无血色的青年,两眼无力地望向风行烈,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激还是厌恨。
风行烈走至床边,“咦”一声道:“朋友原来是武林人,竟是受了内伤。”
那人两眼一闭,像对风行烈没有一点兴趣,也没因风行烈高明的眼力感到惊异。风行烈大感没趣,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用功,刚转过身来,那人一阵狂咳,风行烈忍不住回头过去,见那人咳得胸前满是淤黑的血,眼睛紧闭,似乎晕了过去。
风行烈剑眉一皱,心中一动,口上却道:“真可怜,让我找个大夫来看你吧!”一边说一边离房而去,刚踏出走廊,眼前一亮。
一位身长玉立,年龄绝不超过二十的少女,黑衣白肤,如花俏脸,发结上插一朵小黄菊,俏立在长廊的尽处,向他微笑招手。风行烈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再看,少女的确仍在那里向他招手。风行烈用指头指了指自己,少女含笑点头,神情可爱,就像和熟悉的友人玩耍那般毫无顾忌,使人感到她是任性顽皮、胆大妄为的女儿家。风行烈按捺不下好奇,朝她走过去,直来到她面前四尺许处站定,待要说话,那少女伸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竖直脚尖,撑高身体,从风行烈宽肩上,瞄了一眼那受了内伤的青年汉子关上的房门后,手一伸往风行烈的衣袖抓来,风行烈自然一缩,仍给她一把抓着,他武功已失,当然避不过她迅快的手。少女并无恶意,只是拉着他转到弯角处,她随便拉男人衣袖的作为却是惊世骇俗。
少女放开了手,紧张地问道:“那人怎样了,是否真的不会动?”
风行烈见她神态天真可人,好感大生,他自己本身便是天性反叛的人,所以最后叛出邪异门,对于胆大妄为的同道,分外有好感。微笑道:“姑娘若想对付那人,最好是打消念头!”
少女面容一寒道:“你是帮他的吗?
风行烈皱眉道:“那人假装受伤,兼且面相刻薄,乃心术不正之辈,我怎会帮他?”
少女吓了一跳,失声道:“真是假装的,这死贼想引我出来。”旋又奇道:“看你不懂武功,怎知他受伤是假是真?”
风行烈道:“我虽不会武功,但眼力仍未至如此不济,连他吐出来的是人血还是鸡血也看不出来。”其实他之所以能发现那人的伪装,主要是那人被内藏剑,被他感觉到杀气,因而动了疑心,看出对方在耍把戏。
少女娇躯轻震道:“好一个狡猾的魅剑公子刁辟情,竟想暗算我谷倩莲,幸好我洪福齐天。”眼珠一转,一手又拉起风行烈的衣袖,软语求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成不成?”
风行烈有点啼笑皆非,可是对方一言一语,举手投足,无不像发自真心,自然而然,使他难生反感。叹了一口气道:“若要在下做你的帮凶,恕我无能为力。”
谷倩莲一把抓起他的手,将一粒小丸塞进他手心里,理所当然地道:“很容易的事罢了,只要你将这小丸和进药里或水里,给他喝掉便成,他要装病,自不能拒绝喝水吃药,你也不想我给坏人害了吧?”她的手柔若无骨,丰腴温暖,确叫人难以拒绝。
风行烈想将小丸塞回她手里,谷倩莲早知机地退开。他举起小丸,送到鼻端,动容道:“这是七毒丸,姑娘是双修府的什么人?”
谷倩莲瞪大俏目,不能置信地道:“你是什么人,竟认出我们的七毒丸?”她当然不知道风行烈是和她们双修府甚有渊源的邪异门大叛徒。
风行烈指甲一弹,小丸飞向谷倩莲,无奈下她唯有伸手接回,但已气得嘟起了小嘴。
风行烈微笑道:“对不起!我不想介入你们的恩怨里。”
谷倩莲将俏脸凑近一点,重新打量风行烈,看怪物似的看了一轮后,衣袖一扬,纤手往风行烈缓缓抓去。风行烈见她五指不住张动,隐隐封死了他反击的路线,心中大感诧异,此姝武功之高,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为何对付那个刁辟情还要用阴谋诡计,难道此君武技更高?谷倩莲纤手由慢转快,一下子抓着了风行烈的左手,内劲由她指尖刺入,连封他几个穴道。风行烈全身一麻,往她倒过去。谷倩莲左手伸出,扶着他的肩头,外人看去,便像一对大胆的年轻男女,当众拖拉亲热。一冷一暖两道真气,分由手握处和肩头侵入体内,转瞬游走他全身主脉。
谷倩莲将小嘴凑至他耳边道:“原来你是受了严重内伤,故此武功全失,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字,我便告诉你这内伤可否被医好。”
风行烈刚要答话,谷倩莲忽地眉头一皱,迅拍风行烈一掌,解开他被封的穴道便往外退去,一个倒翻,双脚一踏栏杆,燕子般飞上屋檐,转眼不见,但美妙的姿态仍留在风行烈的脑海里。身后风声传来,风行烈眼角感到人影一闪,回过头来时,魅剑公子刁辟情早往谷倩莲消失的方向掠去,不见人影。风行烈略一思索,回房收拾行囊,此等是非之地确实不宜久留。
武昌韩家大宅。这时天已入黑,一道人影在宅东偏僻处翻墙而入,停也不停,往园西的杂物室和粮仓掠去,熟练地打开粮仓的门,闪了进去。在黑暗里他的身形毫不停滞,像现在还是白天那样。到了离门最远一端处,他无声无息地离地升起,轻轻跃往粮仓顶的一个小阁楼内,原来是个放置杂物的地方,此人舍楼梯不用,显然是不想在楼梯上留下脚印。
那人吹了一下口哨,有点得意地道:“方夜羽呀方夜羽,任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躲到这儿来呢。”原来是换了一身新衣的韩柏,虽是粗质麻布,自具一代豪雄气概。
在武昌里,没有地方比之韩府更为他所熟悉,而韩府另一有利条件,就是和方夜羽代表的一方处在对立位置,方夜羽尚未公开和八派联盟交恶,故而不能不对韩府存有顾忌。韩柏的选择,充分表现出他吸纳了赤尊信魔种后的老谋深算。他舒服地躺了下来,不由自主想到了韩家众人,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这些天来的遭遇,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五小姐宁芷近况如何?当日她出卖了他,不肯承认刺绣是她给他的,使他想起来便心中隐隐作痛。二小姐慧芷能否得到马峻声的爱?若马峻声真是陷害他的人,慧芷怎可向他托以终身?所有这些思潮使他烦恼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记起背上还背着方夜羽重甸甸的三八戟,连忙解下。刚放在地上,仓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粮仓的门轻轻给推了开来。韩柏好奇心大起,将眼凑在杂物间的一道小隙往下望去,恰好见到一个男子身形闪入仓内,却不关上门,留下一道窄缝。
韩柏运功凝聚双目,黑暗的粮仓立时明亮起来,以前欺负他的二管家杨四赫然立在门旁,从只剩下的窄缝往外望去,一边喃喃道:“怎么还不来?”韩柏心中大奇,杨四在等什么人,要这么鬼鬼祟祟,不可告人?
杨四忽又转头走到如山垒起的两堆米袋之间,仰起头来,吓得韩柏几乎跳了起来,幸好杨四的一双鼠目茫然望向屋顶,才使他醒觉到对方只是仰头想东西,而不是看到他。在韩府横行霸道的二管家脸上神色忽晴忽暗,心事重重。门忽地一开一合,一道人影飘了进来。这回韩柏真是吓了一大跳,这后来的人轻功必是非常高明,否则自己为何听不到步音或破空的声音?韩柏用神一看,不由自主呆了一呆。来者竟是个娇小玲珑、俏脸如花的年轻美女,一双眼长而媚,可人至极。
杨四直至这刻还不知有人进来了,喃喃道:“掌上可舞,掌上可舞!”
那女子悄悄掩至杨四身后,伸指弹了一下杨四的耳珠。
杨四惊喜转身,叫道:“易小姐,你来了!”
韩柏心下恍然,难怪这女子轻功如此之好,竟是黑榜高手“毒手”干罗,他手下三名大将之一的“掌上舞”易燕媚,他以往在韩府早听过有关她貌美如花、毒若蛇蝎的事迹,想不到今晚竟意外地在此撞上,两个风马牛不相关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偷偷见面?
易燕媚退后两步,柔声道:“杨四,下次我再听到你私下唤我的名字时,我会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在阁楼上正向下窥视的韩柏吓了一跳,此女声音低沉悦耳,偏是说话的内容却恁地狠绝。
杨四脸色一变,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易燕媚又甜甜地道:“不过!假若我吩咐你的事做得妥当,你爱叫我什么便什么吧!”
杨四喜道:“你真不是骗我?”
易燕媚嗔道:“谁要骗你?”
韩柏心中长叹,你杨四算什么角色,人家易大小姐不骗你这蠢蛋还要骗谁?另一个念头又升起,干罗为何要差易燕媚来控制杨四?
杨四道:“现在那件事有了很重大的发展。”
易燕媚美目一亮道:“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
杨四像找到表演机会似的煞有介事道:“当死讯传到长白派不老神仙的耳内时,不老神仙一言不发走入静室,三天后召了死鬼谢青联的父亲‘无刃刀’谢峰进去,谢峰出来后便和长白派的几个一流高手,前来武昌,这两天便会到了,只不知是否会直踩上我们这里来。”
易燕媚语带惊喜道:“看来不老神仙深思熟虑后,仍选择了不惜和少林翻脸,也要追查血案的真凶。”
杨四讶道:“真凶早找到了呀!那短命种韩柏早给人抓了去坐死牢,认罪的供状也有了。”
在上面的韩柏听得牙也痒起来,真想生啖下杨四一块肉。
易燕媚娇笑道:“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信这样的鬼话,不要扯开去了,告诉我马峻声方面有什么新发展?”
杨四道:“少林派怕事件弄大,派出了地位仅次于无想僧和掌门不问和尚的‘剑僧’不舍大师,亲来应付,想凭不舍大师的名望和剑术,镇住长白的人。”
易燕媚冷笑道:“除了魔师庞斑和覆雨剑浪翻云外,谁能镇住别人,不舍怎配?”顿了一顿,又问道:“韩府现今形势如何?”
韩柏立时竖高耳朵,好听听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武林世家的近况。
杨四说到他“家”内的事,分外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地道:“韩天德担心得整个人憔悴了,不过他似乎和马峻声有了一定的密契和协议,尽量将事件的后遗症减轻,以免损害到八派联盟的和气。”
韩柏听他直呼主子韩天德之名,毫无敬意,心中杀机一动,旋又失惊,自己为何竟会涌起杀人的念头?
易燕媚柔媚的声音又传入韩柏耳内道:“这鬼联盟的和气是伤定的了,噢!那死老鬼韩清风回来了没有,这人智计武功均极了得,在江湖上的声誉又隆,如有他在,形势会变得更复杂。”
杨四道:“韩天德已遣人去找他,到现在仍未有消息,五小姐这几天又病了,韩天德急得不得了。”
易燕媚忽道:“背转身!”
杨四一呆,愕然道:“什么?”
易燕媚嗔道:“我叫你背转身呀!”
韩柏见到杨四战战兢兢地将身背转,实属可怜又可笑,既然怕人随时一声不响把他干掉,为何又要踏进脂粉陷阱内,旋又释然,易燕媚这类老江湖,自然有合适手法使杨四这类小角色不能不就范。下面人影一闪,易燕媚早穿门而去。门开门合,没有一点声息。
杨四等了一会,见毫无动静,试探着叫道:“易小姐!”
后面当然全无回应,杨四转过身来,失望道:“这就走了,终有一天,我要将……”忽地伸手抿住了嘴,显是想起易燕媚刚才发出要割掉他舌头的警告。
杨四蹲到地上一阵摸索,不一会喜叫道:“有了!”从地上提起重甸甸的一个小包裹,内中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
韩柏心中一凛,易燕媚不但轻功好,手脚更快得惊人,放下了一包东西自己也毫不觉察,若有机会碰着她,一定要提高警惕,否则死了也要做糊涂鬼,自己虽吸纳了赤尊信的魔种,但那只是一种使自己跻身顶级高手的基础,是否能臻达赤尊信的境界,在现阶段来说,仍是一种梦想。
下面的杨四惊喜叫道:“这里足有十两黄金,可够去翻本了,看小菊那**还敢不敢小觑我。”说罢兴高采烈地去了。
韩柏暗忖:这家伙嫖赌不禁,自是轻易给人收买。旋又想道,易燕媚刚才探问谢青联被杀之事,着眼点只在长白、少林和韩府的形势,反而对谢青联为何被杀,毫不紧张,其中究竟包藏了什么祸心?照理干罗不会愚蠢到要插手这件事,徒招烦恼,除非他存有对付八派联盟的野心。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掌握到了整个形势。
要对付八派联盟的不是干罗,而是庞斑,干罗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假设八派联盟因此事而四分五裂,得利的自然是坐观鹬蚌相争的渔夫。他的脑筋更加忙碌起来,假设他掉转位置,站在庞斑方夜羽干罗等人的立场,他会怎样处理这件八派联盟的内部事件?他不但不会做任何事,更会尽量使八派联盟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以免八派门人因外侮而压下了内争,故而杨四成为一只有用的棋子,使他们能掌握整件事情的发展。想到这里,韩柏平静的心再平静不起来,刚才杨四说韩宁芷病了,不知病得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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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将三八戟再挂回背上,离仓而去。他是识途老马,驾轻就熟,不一会来到五小姐宁芷闺房所在的小楼,借着草木的遮掩,闪到小楼的后面,探头由窗外望进去。在韩宁芷的卧床旁,一名中年妇人安坐椅内,正低头做着针线。韩柏吓得缩回去。刚才他在窗外曾刻意留心细听房内的动静,只闻韩宁芷的呼吸声,却听不到尚有其他人在房内,故此大惊失色。他听不到房内中年妇人的声息,一方面因为对方的呼吸吐纳悠长细慢,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他早主观的认定了房内只有韩宁芷一个人,故此生出疏忽之心,这亦显示了他虽吸收了来自魔种的部分经验,但仍会因自己的偏见而时出问题。这中年妇人脸貌娟好,只嫌颧骨略高,有种富贵人家少奶奶的味道,但一身灰布素服,又使人感到她和富贵铜臭扯不上半点关系。肯定是个高手,究竟她是谁?陪在韩宁芷旁干嘛?
脚步声由小楼前传来,不一会有人在房外轻唤道:“姑姑!姑姑!”
中年妇站了起来,拉开门道:“峻声!有什么事?宁芷睡着了。”
韩柏心中一震,杀机大起,来者竟是害他入狱的马峻声,使他改变了立即离去的念头。
韩宁芷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道:“云清姑姑,是否声哥哥来了?”
那被称作云清姑姑的妇人低声道:“她醒来了,你进去吧!”说完避出房外,待马峻声进入后,顺手关上了门,只是这小动作,显出马峻声和韩宁芷现时的关系大不寻常。
房内的韩宁芷喜叫道:“声哥哥,你真好,这么晚仍来看我。”
马峻声柔声道:“记挂着你的病况,叫人怎睡得着?”
韩宁芷感动地道:“明天你要应付长白派的人,不养足精神怎么成?”
马峻声道:“你们韩家的事,便是我马峻声的事,况且韩柏又认了罪,长白派的人怎能不讲道理蛮来。”
在窗外偷听的韩柏呆了起来,马峻声此子自己坏事做尽,竟然仍可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正气凛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何能有这种难得的“修养”。
韩宁芷低声道:“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当韩柏正想继续竖高耳朵听下去时,心中警兆忽现,霍地回首后望。
洞庭湖。怒蛟岛,除了码头高燃的十多支火把外,全岛暗黑无光。上官鹰、凌战天和翟雨时,率着十多名怒蛟帮新旧两代的高手,迎风立在怒蛟岛最大的码头上,神色凝重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双桅大风帆缓缓接近。天上乌云密布,风雨正等待着肆虐湖岛的良机。“隆隆”声中,大船泊岸,一道木梯由甲板上伸下来,搁在码头的地板上。
当下自有怒蛟帮众走上去为大船拖缆绑索。
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形,从容步下大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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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鹰带头迎上,肃容道:“怒蛟帮上官鹰谨代表本帮恭迎方夜羽先生大驾。”
方夜羽急忙回礼,道:“上官帮主客气了,若撇开敌对的立场不说,方某对帮主的雄才大度,实是衷心敬佩。”
上官鹰心下暗赞,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自具风范,微笑道:“方兄才是客气,来,让我介绍……”
方夜羽截断道:“何用介绍?”向凌战天抱拳道:“这位不用说也是有资格接替谈应手名登‘黑榜’的‘鬼索’凌战天前辈了,假设这成为事实,怒蛟帮便是第一个同时拥有两名黑榜高手的帮会了。”
凌战天正容道:“小魔师轻描淡写几句话,便给我惹来一身的烦恼,我真不知应多谢你还是痛恨你。”
他句句实言,要知方夜羽乃庞斑之徒,身份非同小可,他若说凌战天可补上黑榜因谈应手之死而空出来的位置,凌战天便等于立即名题黑榜,这时若有人想成为黑榜高手,便必须证明他比凌战天更了得,于是给凌战天惹来纷纷不绝的挑战,真是想想也叫人头痛。
黑榜高手,岂是易为!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这是家师日前亲口说出的话,他老人家的一些处事作风,或者凌前辈不会同意,但对他的眼光,恐怕你也不会有异议吧?”
翟雨时插入道:“方兄以飞鸽传书,告知会亲自来访,却没有详说原因,未知可否赐告?”
方夜羽锐利的目光凝注翟雨时,像要看穿对方脑袋般,好一会才微笑道:“这次小弟来怒蛟岛,是要专诚为家师送上一件东西,给贵帮的‘覆雨剑’浪翻云前辈。”
翟雨时从容道:“如此方兄请!”
方夜羽见他口中说请,却丝毫没有引路的意思,心中一愕。“砰砰砰……”原本黑黝黝的怒蛟岛,忽地亮起两条并行的火龙,照出了由码头伸展而去,穿过林立的房舍,蜿蜒往后山的一条长路。竟是数以百计的怒蛟帮徒,一齐高举刚燃点的火把,造成如此突发的壮观场面。
凌战天淡淡道:“沿着这条光照之路,小魔师可直抵浪大哥的居处。”
方夜羽心中震骇。怒蛟帮这一手最难的地方,不在预早猜测出他此来的目的是拜访浪翻云,而是用了什么手法通知这数百人一齐燃点起火把。他看不出来,这才是他震惊的原因。
方夜羽摇头赞叹道:“只是这一手,已使小弟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他坦然说出心中所想,反令上官鹰等三人心中悚然,知道此人必是具有强大的自信,由此推之,他亦应有惊人艺业。方夜羽脚步轻摇,就像忽地兴起,要参观怒蛟岛般,沿着火把照明的路径,轻轻松松地走去。
风行烈鼻孔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好梦中骤醒过来。风铃般的悦耳笑声传入耳里,风行烈吓得推被而起。坐在床沿的谷倩莲巧笑倩兮,刚将一样东西收入袖管内,不问可知就是用那东西作弄了风行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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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倩莲道:“天快亮了!还不醒来?你这懒惰猪。”
风行烈见她像哄小孩般对自己,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自己昨天趁刁辟情去追她时,溜了来这隔离原先入住那客栈两条街的另一小旅馆,谁知还是给她找到。窗外暗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时候,但总不会是天亮了,床头油灯燃起,红焰闪闪,别是一番情景。
风行烈坐了起来,拉远了少许和这任性大胆少女的距离,皱眉道:“夜深人静,你这样闯入一个男人的房间,传了出去,于姑娘清誉有损。”
谷倩莲将俏脸凑了过来,皱起娇巧的鼻子道:“你不告诉人,我也不告诉人,除了天知地知外,还有谁知道?”
风行烈微怒道:“我既帮不上你对付刁辟情的忙,你还缠着我干嘛?”
谷倩莲两眼一红,垂下头道:“你这样凶巴巴的干什么,人家给那恶人赶得走投无路来这里躲一会也不成吗?”
风行烈自然知道她在胡诌,但看到她的楚楚可怜,却没法发作出来。
谷倩莲绽出个狡猾的笑容,咬着嘴唇低声道:“更何况我是安着一片好心,想来治好你这天下间只有我府的双修心法才能治好的伤势。”
风行烈心中一动。他的内伤复杂非常,连来自被称为天下医道正宗,净念禅宗的广渡大师也束手无策,故谷倩莲这句话显出她眼力高明。尝闻双修府的双修秘技,利用男阳**的本原力量,能使人濒死复生,谷倩莲说她有方法治愈自己,看来并非虚语。这次他到武昌来找韩清风,向他讨回一柄刀,最终目的就是希望能找到传说中一个神秘的宫殿,寻找到恢复功力的方法,好挑战庞斑,但成功的机会实在相当渺茫,假若眼前另有恢复功力的方法,何乐而不为?
谷倩莲见他沉吟不语,哪会不知其心已动,却站了起来,故作幽怨地道:“看来你是非常讨厌我,否则哪会对人家如此凶恶,我还是走吧!”
风行烈见她口说要走,脚步却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知她在戏弄自己,本来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对她这样一个美丽少女,赔几句小心也没甚大不了,但如此一来,她会觉得占了上风,往下不知还有什么顽皮手段?心想若是要自己受这等气,还是罢了,淡淡道:“姑娘请便,恕鄙人不送了。”他自称“鄙人”,内中实藏有无限的自悲自苦,英雄气短!忽然间他想到的,是连向韩清风讨刀的念头也打消,索性找个隐僻之地,就此终老山林,什么也不闻不问。
谷倩莲杏目一瞪,正要含怒而去,不管他的死活,但回首一瞥间,看到风行烈眼神露出的意冷心灰,芳心一软,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风行烈想不到她忽然间又变得如此关怀亲切、善解人意,心内烦厌稍减,可是给她这样一个女儿家如此凑近细看,浑身大不自在,正想避开她的眼光,转念一想,自己男子汉一名,难道竟给她看怕了吗?两眼一瞪,反望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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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倩莲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吓了一跳,随即破天荒地第一次脸红起来,垂下眼光责怪地道:“你怎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是那样地看别人。
风行烈拿她没法,低声下气地道:“我只是个落难的人,姑娘……”
谷倩莲娇躯一震,纤手一伸,按在风行烈嘴上,露出倾听的神色。她动作迅速,风行烈要躲也躲不了,柔软的手心贴紧他的嘴唇,使他枯死的心也不由泛起魂销意软的滋味。
谷倩莲脸色一变道:“恶人来了!”也不征求风行烈同意,掀起被铺,一头钻了进去,紧偎在风行烈身旁,整个人藏在被里。睡帐落下,这时风行烈才知道她顺手解下蚊帐,可见她身手多么敏捷。
棉被又给掀起一角,谷倩莲嘬唇一吹,床头油灯熄去。室内寂静黑暗。谷倩莲在被内暗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睡好。油芯刚灭,生出的烟屑余味充斥房内。谷倩莲再用力扯了他一下,风行烈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躺下。谷倩莲灼热的娇躯紧挤了过来,使他感到既尴尬又刺激。窗门无风自开,一个黑影在床前出现。
韩柏扭转身来,那个被宁芷唤作云清姑姑的中年妇人,立在他身前两丈许处,面寒如水。同一时间,背后杀气涌来,韩柏冷哼一声,右掌后拍,重击在马峻声穿窗而出,迅刺他后心的一剑剑锋处。马峻声触电般往后退去,韩柏则借势前飘。
云清冷冷道:“朋友好身手!”两手双飞蝴蝶般飞起,分左右拂向他的面门,扰他目光,真正杀着却是下面飞起的一脚,正踢韩柏小腹。
韩柏想不到她的攻势如许凌厉,吃了一惊,同时醒悟到她武功如此高强,故此能识破自己的行藏,通知马峻声,配合出手。这时不容他多想,口一张,吹出一口劲气,箭般射往对方面门,同时左手横切,迎向由下而至狠辣无伦的一脚。云清想不到他有此“气箭”奇招,“咦”的一声,两袖急护面门,踢起的一脚乘势加速,由直踢改侧踢,目标是韩柏的手腕,脚法精妙绝伦。
韩柏心中一凛,要知他现时武功,已可列入黑榜高手之林,甚至以小魔师方夜羽之能,在公平情况下,也没有定能胜他的把握,可是这叫云清的女人,竟招招使他感到庞大的压力,实是非同小可。岂知云清心中的震骇,比他有过之而绝无不及,多年来她虽隐居雁**山的入云观,看似不问世事,其实却是八派联盟的最高核心小组“十二元老会”特意栽培的第一代种子高手之一,专门为了对付随时会重返人世的魔师庞斑,眼前却要施出浑身解数,对付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粗豪大汉,心内的震撼不言可知。
“霍!”气箭射上鼓胀内劲的衣袖。同一时间,韩柏左手缩变为拳,往她的脚尖重击。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云清往后飘飞。“砰砰!”韩柏又连挡云清两下流云袖,避了她三脚,马峻声的剑已幻起千百道剑影,吞吞吐吐似水银泻地般攻向他面门。韩柏心中大怒,这马峻声确是心计狠辣,想扰他眼目,以待云清发挥她精妙的脚法,轻哼一声,左掌闪电拍出,拍在剑身上。马峻声剑势一窒下,韩柏抢入他长剑不及的死角,右手撮掌成刀,直刺他左肩胛骨处。云清轻叱道:“峻声退后!”右脚尖点往韩柏脆弱的右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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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混战至今,都是极力噤声,好像都不想惊动他人的样子,韩柏不想惊动其他人,自是大有道理,但连马峻声和那云清都打这个主意,就使人有点摸不着头脑。马峻声虽见韩柏来势汹汹,但自负武功高强,又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若,哪肯畏战退避,左肩一缩,回剑不及下,左拳迎向韩柏凌厉的手刀。韩柏面对着马峻声,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既恨马峻声陷害他入狱,更恨他骗韩宁芷纯真的感情,把心一横,一移一蹲,手刀改插马峻声的腰腹。马峻声想不到对方变招如此快捷,且毫无先兆,大惊下拳变为掌,切向对方的手刀,劲道已不如前。“砰!”马峻声惨哼声中,往后跌退。
云清一脚踢在韩柏腿旁厚肉处,但觉对方肌肉像有灵性般一转一扭,脚尖不由自主滑了开去,只能用上小半力道。韩柏领受的苦头亦不少,他虽运气护着被踢的部分,又避开了要害,可是云清那一脚乃她三十年苦修的成果,这一踢岂是小事,被踢中处一阵剧痛,接着蔓延往上身,右边身子麻痹发软,说不出的难受,仓皇间身子一侧,借势直滚入一堆草丛里。
马峻声连退数步才能站定,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他武功全在剑术上,内功底子虽好,又哪及得上韩柏来自赤尊信的盖世神功,硬拼下立时受了伤。云清见韩柏伤了马峻声,杀机大起,凌空飞扑韩柏,终于亮出了藏在身上的两把有护腕的短剑,这名为“双光”的短刃,配合着流云袖,一硬一软,在八派里极被推崇。韩柏滚入草丛里,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上了背后的三八戟,现在他只能在逃命或暴露行藏上拣取一项。
激战到了以生命相搏的时刻。
蓦地林木深处冷哼传来,黑暗里喷出一大团东西,向云清冲去,内中隐含劲气风声,声势慑人。
云清狭不及防下,硬生生凌空急改身法,回身后避,以免韩柏乘势出手,使自己腹背受敌。
同一时间韩柏耳边响起一阵沙哑干涩的声音道:“小子!到这边来!”
韩柏忍着半边身痹痛的苦楚,勉力跃起,往声音传来的林木暗影处投去,消失不见。
那一大团东西落在地上,原来是十多块枯叶,于此可见偷袭者手上的功夫何等惊人,只是掷出枯叶,便将云清的攻势瓦解。
云清并没有追赶,望着一地的枯叶,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