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桓度微微一笑,伸手请白喜先行。
白喜和郄桓度并排而上。
还未步上大门前的平台,夫概迎了出来。
郄桓度心下恍然,知道这次白喜约自己早来一步,内中实有别情,看来这次夫概是要争取自己加入他阵营,进而推之,这人应当有着取吴王阖闾而代之的野心。
夫概一点也不提舒雅,客气几句,领着郄桓度去参观他庞大的府第,白喜告个罪,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剩下郄、夫两人,在几个亲兵护卫下,四处漫步。
夫概态度谦恭平和,一反平日的狂傲,引郄桓度并肩走进大殿东面的长廊,边走边道:“孙将军还是第一次来本府处,一定要参观武藏室。”
他说话威猛沉雄,令人生出屈服相从的意向,正是天生的领袖之才,难怪能在阖闾之外,成为第二号强人。
长廊和另一座偏殿相连,两人在长廊并肩走着,在太阳的余晖下,两旁殿宇楼台,美不胜收。
来到偏殿的门前,四名赤肩穿着护胸铠甲的力士分立两边。
郄桓度眼光何等高明,看到这四人全身体态匀称,气势强凝,心下一凛。
原来普通人一是右手或右脚较粗壮,又或反过来左大于右,即是说定有某部分是比较有力和灵敏,但若是像郄桓度这个级别的高手,全身无一不是最强和最灵活的武器,就会发展均匀,可以应付任何角度的突袭和进攻。因此当郄桓度骤见这四人,便从他们的身型、气度上,观察出这四名赤膊力士都是可被选入特级高手的行列。
郄桓度脸上神色不变,掩饰了内心的震动,以免夫概察觉出自己眼力锐利,从而推测出他的功底。
郄桓度尤其震惊的是,从未曾听过伍子胥或任何自己的手下提起过这样的四个人。因为这样的高手,能有一个,也足以造成轰动,成为吴国著名人物,现在一下子出现了四个,依然不为人知,这夫概的真正实力确是令人惊骇;更为可怕的是,他表面的粗豪狂妄,看来是一层烟幕,使阖闾等不存戒心。照这四个高手的深藏不露来说,显然应该对他另作估计了。
可以说是夫概低估了郄桓度,如果他知道郄桓度能从这些许的迹象,推断出这个结论,心中必然后悔。
夫概也不见有任何指令,最近殿门的力士倏地推开两扇以铜片嵌成一个兽头的巨大木门。
在力士的推动下,大木门轻若无物,郄桓度却知道,每扇木门最少需要百斤之力始能推动,这种举重若轻,才是难得。
大门推开,殿内灯火通明。
郄桓度心忖这次参观“武藏室”,是特地针对自己的一次安排,以他估计,他郄桓度成为了夫概一是招揽、一是消灭的一个人物。这当然是他在吴国的表现,对他夫概造成威胁的力量,断不能容他站在阖闾那一条阵线,所以这次的交手非常重要。他如果不能令夫概对他不起排斥之心,往后的日子,便会变成和夫概的明争暗斗。并且这夫概实力庞大,连吴王可能也会因为不想吴国内战而宁愿牺牲他郄桓度,那就是郄桓度最不想见到的局面了。
大殿内明如白昼,摆着一列一列的兵器架,使人仿似进入了一座兵器的森林内。
其中一个角落放置了几辆战车,更使人见而神往。
夫概带郄桓度在兵器架林内穿插漫步。
夫概随手取起一个铜铸的胄,这种青铜铸成的护体器物,是当时的极品,一般将士,只穿皮革制成的甲胄,能在重要部位加嵌铜片,已是很了不起,铜胄只有君王大公方可拥有。
夫概拿起这护着头脸的铜胄,其正中处有一条纵切的脊棱,把全胄均匀地分为左右两个部分,胄面上的纹饰,就是以这条脊棱为中线向左右对称展开,组成一个大的兽脸,还有两根上翘的尖角,在相当于兽嘴的地方,露出了战士的脸孔,形状威武。
夫概一边解说铜胄的好处,一边述说铜胄的来历,郄桓度却是一边心惊,这“武藏室”内由一剑一戟,至弓箭甲胄,无一不是精品,夫概的收藏魄力和支持这庞大收藏的实力,正是要向自己示威。
夫概神态轻松,转到另一角落,随手取下一把长弓道:“这把长弓的制作时间,头尾横跨四个年头,是以柘木、牛角,再以胶、筋、丝、漆等合制而成。要将这些材料合制成弓,因为不同的工序需要不同的季节来进行,例如冬天取木,春天取角,夏天冶筋,秋天才把它们并合,再经历冬天的寒气,到春天再被弦,丝毫不苟。”
郄桓度暗赞夫概在这方面的认识,他是大行家,闻言便知夫概内行。
郄桓度取下一枝长箭,细心观察箭镞的式样,看见镞头抛弃了惯用的扁体形态,改用三棱锥体,由以往两翼侧刃前聚成锋,改成三棱的三条凸起的棱刃前聚成锋,既增强了穿透力又加强了杀伤力。
郄桓度心想,优良的战术固然重要,但精良的武器亦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随着车战的日益发展和战争规模的逐渐扩大,防护装备也进一步完善,皮甲盔胄的制造日益牢固,防卫的部位更周密完备,故迫切地需要更为锐利而穿透力更强的箭镞。
郄桓度手中长箭,正是这类应运而生的产品。
郄桓度淡淡道:“这武库足称天下之冠,但若不得其用,亦等同废物,夫概以为如何?”
夫概双目直视郄桓度,如老鹰般看望着自己的猎物。
郄桓度一双虎目寒芒暴闪,毫不退避地向他回视,他知道今日若不能争取此人对自己的信任和尊敬,他日行军调将,将会有很大障碍,很可能因而招致败绩。
两人的眼神,等同利刃,在空间交击。
雄狮般威猛的夫概道:“孙将军胆识过人,我很佩服。”
郄桓度听出夫概的说话背面另含深意,登时醒悟到刚才夫舒雅并非是无意遇上,而是特意试探自己的深浅。幸好他以过人的胆力,赢得高深莫测的形象。
郄桓度仰天一阵大笑,豪迈不羁。
夫概为之错愕,一向镇定温文的郄桓度,忽然露出这样豪雄的神态,令他大感意外。
郄桓度知道自己这一招奇兵争回了主动的形势,连忙乘胜追击,道:“要在千军万马中,保持冰心一片,才是制胜之道,其他何足言勇。”
这几句说话非常凌厉,表示他郄桓度尽管面对千军万马,也如高山般不能动摇,何况只是夫舒雅的一把“越女剑”。
夫概一时哑口无言。
其实郄桓度正向夫概施展攻心之术,在他心中种下自己的威武形象,当然若非他适才表现了过人的胆识,这几句话会没有半点用处。
夫概知道不能在这方面向郄桓度施压力,转口道:“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良将选明主而事,当今天下群雄并列,晋、齐、秦、楚均为雄霸,吴国地僻人稀,偏处南方,孙将军为兵法大家,天下知名,为何偏要投靠于我?”
这几句话非常厉害,一个对答不好,对他今后在吴国的发展将有很大的影响。
郄桓度不禁对这吴国的第二号头头另眼相看,他看来表面粗豪,却是具有机心,智勇双全。
郄桓度淡淡一笑,恢复到从容谦让的神态,一方面是见好就收,另一方面亦是要夫概捉摸不着他的心意,道:“我孙武一生致力于兵法之道,深信最好的理论,必须身体力行,用之于实战上,始能知其真伪,这是我一生最大的理想和愿望。”
说到这里,两眼忽地射出神光,像两枝利箭般,从夫概的眼睛透射进他心内。
夫概神色一变,显然被郄桓度突如其来的眼神所慑。郄桓度虚虚实实,忽软忽硬,使他无从捉摸。
郄桓度眼中神光忽又敛去,抬头仰视,似乎陷进深思里,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晋秦诸国沉迷车战之术,积习难返,绝难接受我新创的战术,只有吴国一向以步兵、骑兵为主,若能用我之道,练习针对车战的最新战术,必能称雄天下,这便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甘心事吴的原因。”
这番话说得夫概连连点头,深合他要称雄天下的野心,并且郄桓度暗中点出他不理吴国谁人当权,只要能让他一展所长,他自会甘心从之,这几句话正说到他心坎里。
夫概呵呵一笑,甚为满意,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
这时有亲卫来报,巫臣的马车刚进入府第的外门。
夫概不再迟疑,率领郄桓度一齐出迎。
在大门外除了白喜外,还有伍子胥和一众大臣,这次夫概是东道主,吴王阖闾自然不便前来。
伍子胥向郄桓度打个眼色,表示他已知夫概请他早来之事。
郄桓度知道他信任自己,便不作表示。
台阶下一队人缓步而上,巫臣一马当先,身边的人儿婀娜多姿,风华绝代,正是那一代尤物,自己梦萦魂牵的美女夏姬,心中不由一紧。
巫、夏两人背后跟了十来个身穿晋服的武士,郄桓度一个也不认识,知道这是巫臣的特别安排,特地不带认识他郄桓度的手下前来。
郄桓度听到身后的白喜低声道:“那穿黄衣的是‘闪电矛’夏信,穿白衣的是‘快剑’捷难了,这两人都是晋国的著名高手。”
郄桓度心下恍然,看来这次聚会,还含有比较吴、晋两国武技的作用。这等比武,很易演变成意气之争,不知巫臣如何应付。
巫臣等很快和走下石阶迎接的夫概相遇,一边谈笑,一边向上走来。
郄桓度身旁一阵香风,原来夫舒雅亦走了出来。看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在走上来的夏姬,郄桓度不由暗笑女孩子自然难免有争妍斗丽的心态。
这个角度刚好看到夫舒雅的侧脸,纤巧的鼻子恰到好处地耸起,使她的轮廓既有性格而又巧俏,长长睫毛下,乌亮的眼睛,比之夏姬的风韵迷人,是另一种刚健明媚,各擅胜场。
郄桓度心想若能把这样骄横的美女驯服,应是男性的一大快事。
夫舒雅对郄桓度的盯视,立即起了感应,小嘴不屑地一撅,走远了几步。
郄桓度心下有些许被伤害的感觉,幸而刚好巫臣和夫概走了上来,巫臣正向各人引见夏姬,很快要轮到他了,急忙将夫舒雅置之脑后,应付即将来临的局面。
巫臣和夏姬转到郄桓度面前,不知是否神经过敏,郄桓度感到有两对锐利的目光正在很仔细地观察着他和夏姬的神态。
一对眼睛是巫臣,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因为那次救美之后,夏姬神态奇怪,自然令巫臣心下怀疑。当时虽将他瞒过,但总有点蛛丝马迹,使巫臣心难释然,不肯放过任何探查的机会。
另一对利眼竟然来自身旁的伍子胥,这就令他大感不解。
无论这两人中任何一人,如果自己和夏姬的关系被其揭开,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夏姬悄然立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似远隔在万水千山之外。他鼻孔传进夏姬熟悉的体香,勾起在巫臣船内和这美女**的回忆,脸上却要升起陌路不相识的初遇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