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全二册)-第九章 长命锁1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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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长命锁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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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红莲·前尘现

忘川是分割阴阳的河流,河的这一侧是生,另一侧是死。河底有无数微光闪烁,那是被鬼王罚下的怨灵在被煞气灼烧。忘川的两侧长满了血红的彼岸花,河上漂着一两朵红色的莲花,将将结出花骨朵。

羽烛白一身白衣,长发潦草地用发带束起,托腮望着河面。

那只筏子已经停在河面两个时辰了,上头的鬼差战战兢兢地抱着竹篙。忘川河来往繁忙,羽烛白这一折腾,河边已经积了不少要过河的鬼魂和鬼差。

然而没有鬼敢有怨言,只能祈祷这位爷看够了风景赶紧走。

羽烛白也坐烦了,她突然撑着膝盖站起来,把河中间那只撑船的鬼吓得手忙脚乱,脑袋都差点掉下来滚进河里了。

“过来。”羽烛白对他勾了勾手,慈眉善目道,“我不吃你,我是来找你们鬼王的。”

小鬼不敢不从,如履薄冰地把筏子划到岸边请她上船。羽烛白自知名声不好,便主动离那只小鬼远远的,叼着根彼岸花的花茎,俯首看河底漂浮的灵魂。

沧雪神君这张脸极具欺骗性。

白龙一族,向来是白发银瞳,不掺一丝杂乱的颜色。历代族长也都是一副冰雪雕成,霜色绘就的模样,看着不近人情,不可侵犯。所以,哪怕沧雪神君本人在昆仑山上是个欺负弱小狐狸的混账,也不影响她在人前端神君的架子。

小鬼屏住了那口并不存在的气,生生把过河的速度提到了平时的三倍。羽烛白也不为难他,爽快地跳下船,顺手从路边抓了个鬼差问:“你们鬼王在哪儿?”

鬼差生得一张死白死白的脸,被羽烛白抓着领子,吓得卷轴都滚了满地,抖得筛糠似的:“沧沧沧……沧雪神君……”

连京是在天谴过后的第二日醒的。

他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连京看见蹦蹦跳跳的羽烛白挽着从前的自己在人群中走过,周围人影憧憧,她的发梢起伏飞舞如飘雪。渐渐地,少女臂弯里挽着的人化作了一捧缥缈的烟云。她依然在向前走,只是身边的人影慢慢变成漆黑的鬼影。

她昂着头,步履从容坚定,顶着那些不善的目光一步一步远离了人群。

她孤身一人,大步走向深渊。

连京试图伸手去拉住她,却发现自己身体透明,根本无法触碰到她。

然后他猛地醒了,惊出一身冷汗。

负责照顾他的是松石,这位前任仙盟盟主的爱徒被连日来的风波折腾得面色憔悴。若不是他一封书信招来了九嶷山众人,也不至于造成玉城君重伤、江画舟第二次失魂的局面。

松石尽心竭力地照顾连京,只盼着这位玉城君早日苏醒。

所有人都以为连京至少得躺一个月,不料他醒得这么快,松石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小舟呢?”连京睁眼后,第一句话问的便是羽烛白。

松石欣喜若狂的神色忽地落寞下来,悲戚地说:“玉城君,节哀……”

那日,众人在坍塌的城墙边找到连京和羽烛白时,连京紧紧地把羽烛白抱在怀里,用脊背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雨。他失去了意识,却仍像只虾子一样弓着身子,保护怀里昏迷的人。而江画舟本应被疫毒折磨得高热不退的身体,透着不祥的温热。

鹤风在短暂的试探后,摇头表示江画舟的身体里,魂魄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若不是她常年佩戴的长命锁护住了一缕残魂,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医馆里清苦的药味氤氲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来往奔走的大夫在一墙之隔外踩踏出绵密急促的脚步声。沉睡的女孩被笼罩在层层叠叠的纱帐下,脸色苍白几乎透明。

连京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是什么时候了。又或者说,他连这个人是否能在深夜安睡都不得而知。

连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描摹她的鼻尖和睫毛,这是一张与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脸。

忽然,他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连京起身推开窗户,雨后初霁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屋子,**躺着的女孩几乎没有呼吸。他沉默地坐在江画舟床边,洇着血迹的白色布条从肩膀一直裹到指尖。

“三天。”不知何时进屋的鹤风靠在门边,细长的眼睛眯起,啜了一口酒,“最多三天,长命锁护住的那缕残魂就会散。如果找不回来剩下的魂魄,小舟只有死路一条。”

不,连京想,只要羽烛白在三天之内回来就行。他无比笃定,羽烛白会回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鹤风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如你所见,小舟被人掳走了,布局的正是在郾城设下阵法的人。”连京编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平静地说,“我施了些小手段,才打开了设局之人逃走的密道,把小舟拉回来。”

“和白衣江那次是同一批人马?”鹤风低声问。

“也许是。”连京说。

鹤风缄默了片刻,仰头看着房梁,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真是狼狈,人家的手都伸到我们屋子里来了,我们还不知道对方是谁。连京,我……”

“师兄,我要下一次酆都。”连京忽然说。

鹤风愣了愣,险些怀疑连京在他肚子里种了蛔虫。

连京披上外衫,又在外头罩了件白色披风,神色从容得不似刚刚从**爬起来的人。

“我去把小舟的魂魄找回来。”

苏若秋坐在屋脊上,眯眼看着头顶刺目的阳光。

脚底下的医馆吵吵嚷嚷的,是周围的百姓在抗议,逼迫医馆把剩下的病人送出城去。

经过昨晚的行尸作乱,百姓们对尸体和将死之人充满了恐惧,他们坚信医馆里奄奄一息的病人随时会暴起咬断别人的脖子。

容许抱着剑不许任何人闯进来,然而他满脸写着“好说话”,旁人看他手里的剑就像看烧火棍一样。几个人见容许虽然脸嫩,可异常的倔强,软硬不吃,几乎要在医馆门口动起手来。

苏若秋冷眼旁观,决定在心里倒数十下,若他们还不收敛,自己便下去赶人。

她数到三的时候,白珏咋咋呼呼地端着一盆热水对着人群里最热闹的地方泼了出去。小公子虚情假意地跟人道歉,又做作地惊慌道:“那可是疫病患者擦身的水,你不会被传染吧?真是对不住,要不要进来喝碗药?”

原本攒在一起跟堵墙似的人群猛地裂开了口子,被泼了一头一脸的人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往外头跑。先前同仇敌忾的居民恨不得蹦出去三丈远,生怕自己也染了瘟疫。

白珏还没完,拍拍手,屋子里跑出来十几个端着水盆的家丁。

人群顿时作鸟兽散,一下子就清净了。

苏若秋这才低下眼睛,全神贯注地偷听屋子里的人说话。听见鹤风说“三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伤口开裂。

苏若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慌张和悲伤都无处落脚。

叶岚见人都走完了,便把水盆往地上一扔,颇有些敬佩地看着白珏。

白珏得意扬扬地和容许炫耀他对人情世故的拿捏,彻底把他所剩无几的仙门弟子风范忘了,活脱脱就是个和地痞流氓斗法获胜的世家子。

朱雀门里很少能有这样的氛围,叶岚不由得会心一笑。她目光一掠,扫到了坐在屋脊上发呆的苏若秋。

“她在干什么?”叶岚顺着苏若秋空****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几只起落的飞鸟,“看鸟吗?”

旁边的上官策也看到了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叶岚的问题:“叶姑娘,您小时候最害怕的事是什么?”

叶岚一愣,她认真思考过后,答道:“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在朱雀门不过是个洒扫的杂役,养活我很不容易。在朱雀门,唯一尊崇的就是修为。师父脾气软,修为低,总是被人欺辱。我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修行落后于人,看别人欺负我师父,却无能为力。”

上官策微微点头,了然道:“难怪叶姑娘如此要强。叶姑娘脱离朱雀门之前,已经是朱雀门首徒了,脱离朱雀门之后,也再无羁绊。想必这样的忧虑已经很久没有困扰你了吧?”

他话锋一转,对着屋脊上的苏若秋抬了抬下巴。

“我师姐从小也很要强,尤其是江楼师伯去世之后。九嶷山亲如一家,修为和规矩都很随意,连白珏那样的废物都能活得自在逍遥。师姐要强,却也是因为恐惧。从小到大,她最恐惧的事就是,小舟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这样的恐惧是无法被消除的,他们终究是凡人,无论修成怎样的神通,都无法与既定的生死抗衡。而苏若秋要对抗的除了生死,还有所有觊觎江楼遗物的人。

叶岚忽地沉默下来。

“江小姐……还是没有醒吗?”

上官策摇头。

酆都的大殿里是没有鬼的。

鬼王最讨厌黑漆漆的大殿,但酆都是阳光无法照耀之地,无论点燃多少烛火都照不透这深邃的夜。不见天日的鬼怪习性和魔种差不多污秽,但这只黑麒麟却意外地附庸风雅,最爱干的事就是在部下们“吭哧吭哧”埋头干活的时候,跑到忘川河上游喝茶。

羽烛白很是见不得这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爱好。

因为酆都只有一个地方有水,那就是忘川河。据羽烛白所知,忘川河底除了罪无可恕的阴灵,还有无数浪淘沙埋的白骨。河面上的红莲与河岸上的彼岸花,都是靠吸食河底的血肉长成的,可想而知这水有多不干净。

鬼王风雅却不风雅得周全一些,泡茶用的就是忘川的水。

“好久不见。”羽烛白自来熟地一撩袍角,就在鬼王身边坐下了。

“是挺久了。”鬼王觑她一眼,“神君那么久不来一次,一来就把我的部下吓得人仰马翻,可真是份大礼。”

“不止吧?”羽烛白眯起眼睛看着河面上缓缓凋谢的红莲,“你的花也没了。”

鬼王气得笑了起来:“你是专门来气我的吗?”

“不是。”羽烛白摇摇头,“顺路来问你一件事。”

鬼王闭了嘴。

羽烛白看着河心沉下去的红莲花瓣,那朵红莲显然刚结苞不久,马上又遭了毒手。

“九嶷山江楼之女江画舟,酆都的生死簿上,有这个魂吗?”

鬼王稀奇地看了她一眼:“神君真是今非昔比——长大了,成熟了啊,竟然没有自己去翻生死簿,而是好声好气地来问我。青某真是受宠若惊。”

羽烛白直截了当地问:“你就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鬼王笑而不语。

果然。

羽烛白沉寂已久的心脏又跳动起来。

她无数次面对连京时发作的清心咒,和连京对“江画舟”的在意,都不是巧合。

连京几十年前就在九嶷山了,对大修罗王来说,所谓天下第一的江楼根本不足为惧,更遑论他的女儿。羽烛白在江画舟的身体里苏醒以后,连京没有再去找江画舟的魂魄,而是分外在意这具肉体的安危。

可这具肉体除了特别脆弱,毫无其他特点。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他自始至终注视的,是羽烛白本身。

明鉴说,把羽烛白的魂魄投入这具肉身的人是要保护她,把她推离天下倾覆的狂流中心。

羽烛白不信连京会闲极无聊地在人间带孩子,他潜伏九嶷山几十年,唯一的理由是——“江画舟”从来就不存在,那具身体里的魂魄一直就是羽烛白。

而他不仅仅是知情者,还是策划一切的人。

“江画舟”的魂魄残缺之症也就说得通了,残缺的不是江画舟的三魂七魄,而是羽烛白的神魄。鬼王手中的轮回无法承受神魄进入,他显然是用了什么别的办法,把羽烛白的神魄切割后依次投入轮回。

随着“江画舟”年复一年地长大,羽烛白的神魄逐渐完整,直到两年前彻底苏醒。

“你的红莲之前谢过吧?河上刚刚谢的是花苞。”羽烛白忽然说,“忘川河的红莲和魔界八千丈血莲花池同根同源,只有天谴才能令其凋谢。然而无量天之远,天谴余威是烧不过来的。所以是某个人,身上还残留着天谴的气息,就来拜访你了。”

羽烛白的语气平静无波,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她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伴着陈年淤积在伤口里的污血。她心中一片茫然,清心咒利刃般地在她的心脏上进进出出,剧烈的痛楚也无法令她回过神。

当初,天谴降下的时候,羽烛白是主动放开剑的。

纵然她之前与神帝交手受了伤,面对天谴也不至于毫无抵挡的力气。可她太累了,看见天谴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感到了解脱。

羽烛白后知后觉地想,难道当时寒川就在旁边看着吗?

寒川从小就不娇惯她,该练的剑、该修习的符箓一个都没落下过。可羽烛白若是磕磕碰碰到一点,他都要皱眉许久。羽烛白年幼时,只觉得寒川纠结矛盾得可爱,总是哼哼唧唧地拿着一点点小伤在他面前撒娇。

可寒川亲眼看见她粉身碎骨,是什么心情?

我又让他难过了,我又做错了。羽烛白怔怔地想。

直到鬼王叹了口气,羽烛白才略略拉回自己混乱的思绪。

“当时我就和他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有追查真相的心和能力,并且最后一定会找到这里。”鬼王目光幽幽,抿了一口茶说,“他说,他只想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做普通人,不做沧雪神君,也许会活得快乐一些。”

自始至终,鬼王都没有提那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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