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神界的名声越来越难听,神帝严厉呵斥了嚼他舌根的神祇,但仍然止不住议论蔓延。起因听着很缥缈,甚至有些无理取闹。神魔两界、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近来有异动,魔种流窜到人间和神界边缘作乱,这是天道有异动的象征。
众神对山墟君早就心生不满,把以上种种归咎为山墟君的我行我素,惹怒了天道。
神帝又责罚了一个私下编排山墟君的神祇,转头看着坐在堂下的神。
山墟君的人形是个容貌俊秀得有些锋利的少年,近些年来渐渐长成了青年男子,那点脆弱的锋利被磨砺成了桀骜,看着越发不驯。然而他还是一副孩子心性,无论旁边是哪个神,他都只是低着头掐自己素白法袍上的金色流苏玩。
“山墟。”神帝很想叹气。
“嗯?”山墟君迅速放下流苏,抚平了衣上的褶皱,动作非常熟练。
“荒城和葬骨川的力量都在减弱,对高等魔种的桎梏还没有丧失,但是低等魔种很容易钻过结界漏洞。血莲花池也有异常,也许是新一代大修罗王要诞生了。”神帝条分缕析地给他介绍了当下的情况,委婉地暗示他别再给自己添堵,“你怎么看?”
葬骨川是神魔两界的交界线,荒城是人间和魔界之间的缝隙。
听到神帝的话,山墟君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说:“天道确实不太稳定,也许是有什么变数发生了。如果不是今天要上无量天,我现在已经在血莲花池了。既然现在事情解决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神帝方才训斥那神祇的“捕风捉影、胡乱臆测”,现在被他一句话甩了回来。神帝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一时间哑口无言。
山墟君却以为他默认了,于是整理了衣衫,对他拜别后径直离开了。
“山墟君还真是,”看了一出好戏的羲和斟酌半天,终于挑出了一个合适的词,“真性情。”
神帝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再也绷不住,他感觉自己的白头发又长了几根,疲惫地说:“你要是想骂他就直接点,我现在很乐意听。”
羲和微微一笑,没有如神帝的愿,只是说:“话说回来,白龙对天道和血莲花池还真是敏感,说不定真的出什么事了呢?”
山墟君对血莲花池非常熟悉,他三天两头就来一回收拾魔种,每次过来都跟回家似的。血莲花池周围本就寸草不生,他一过来,暗地里蛰伏的魔种们都抱着脑袋逃之夭夭了,这里便越发显得死寂。
血莲花池说是池子,但其实是个埋在地面下的高塔,只露出一个被开了瓢的顶来。
山墟君低头望去,脚下是一片腥臭的血水,映出他霜雪般的面容。血莲花池有八千层,每一层都禁锢着一个不省油的魔种。从池底一路厮杀上来、最后破开血水的魔种被称为大修罗王。
山墟君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血莲花池空前绝后的老实。但这并非是他的直觉出错,血莲花池是整个魔界的“眼”,也许有异动的是魔界。
如今的万魔之都没有名字,它的名姓随着上一任大修罗王魂飞魄散而湮灭了,徒留一片断壁残垣、荒草丛生。一进入魔都,山墟君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气。他抬眼望去,看见一个被悬挂在高楼上飘摇的影子,像是一块破抹布。
那是一个魔种。
山墟君指尖轻拂,捆着魔种的绳索无声断裂,那魔种竟然不知道躲避,笔直地摔到了地上,砸出一声闷闷的响。
他没料到还有这么笨的魔种,一时间有些惊讶,本是奇怪荒芜的魔都里怎么还有能喘气的,想抓过来问问,这下只剩下“这魔种这么蠢是怎么活到大”的疑问了。
“神君,神君别走!”那边的魔种呻吟着从砸出来的大坑里举起了手,不知死活地喊道,“我有话说!”
山墟君头一次见这样的魔种,新鲜得紧,于是抬脚走了过去。
那魔种哼哼唧唧地从坑里爬了出来,正好对上蹲下来的山墟君的眼睛。虽然山墟君是神界公认的臭脾气,但只要是有眼睛的,没有一个不被他的皮囊冲击到。
魔种乍然对着这张仿佛从白玉里雕画出来的脸,几乎呼吸不上来,呆呆地看着他。
山墟君却皱着眉,和魔种紫色的双瞳对视半晌,一把将垂在他额前的头发薅了上去。青年魔种光洁的额头上,赫然是一道泛着淡淡白光的符文。
是那条血莲花池上出生的蛟。
青年开心地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神君,你又救了我一次。”
山墟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待会儿不会杀你?”
青年悻悻地闭了嘴。
“你怎么在这里?”山墟君吓唬得他安静下来,才接着问。
“我在这里等你啊!”青年理直气壮地说,“你每次来附近的血莲花池都好凶,来得快去得也快,我都跟不上你,也不敢上去和你打招呼,生怕你顺手把我也宰了。”
山墟君有些无语,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忧有道理。
青年的碎嘴子快赶上神帝了,山墟君从他大惊小怪的漫长叙述里挑挑拣拣地找了重点听。
当年山墟君留下了这小蛟的性命,他居然也命大地在弱肉强食的魔界活下来了。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血莲花池附近让山墟君杀得太干净了,没什么魔种敢来这边晃悠。
小蛟就这么天生地养地长大了,因为山墟君那道缺德的符文,他不能通过吃同类增进修为。他的修为一点点往上涨,也就比乌龟快一点。
山墟君来了又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年本以为自己的好运气在今天就要到头了。几个本性嗜血躁动的魔种在魔都附近抓到了他,正要把他开膛破肚,连骨带皮下魂魄地吃个干净时,山墟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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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种们闻风丧胆,屁滚尿流地跑了,青年又捡回一条小命。
听完这冗长的来龙去脉,山墟君对着青年那双亮闪闪的紫色眼睛,无动于衷地戳破了他自我感动的幻想:“我不是专程来救你的。”
青年点头如捣蒜:“我知道。”
山墟君没话说了,直接说:“既然你没有沾过血,那我遵守我的诺言不杀你。我走了。”
“神君,我不能跟着你吗?”青年鼓起勇气说,“我很听话的,吃的也少。而且我是你的信徒,我听过你很多事。”
“你是魔种,我是神。”山墟君一挑眉,“你是我的信徒?”
青年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不可以吗?我是魔种,但不是完全的魔种啊!”
“什么意思?”
青年坦**地把手腕伸到山墟君眼前,山墟君扣住他的脉搏,释放灵力稍作试探,当场愣作了一尊石像。
青年还在滔滔不绝:“我早就发现啦!我有双魂,所以我有一半血统是魔血,另一半应该是神血。也许我父亲是某个神也说不定……”
山墟君心神震**,他知道青年说得没错,这具身体里确实有两种本应水火不容的血。可原因不是青年猜测的离谱的“也许我的父母是跨越种族相爱”,而是山墟君——那日,他划破手指在小蛟额头上留下符文,小蛟却含住了他的手指。
一个魔种接受了神明的血,却没有被点燃全身血液而亡,反倒生出了双魂。
“神君你……”青年看着山墟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试探着问,“怎么了?”
那个“变数”,就是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青年吗?
“你想跟着我?”山墟君问。
青年点头。
“我不会带着一个魔种在身边,但是如果你能好好修行,修炼出龙骨洗净你身上的魔种血液,我就带你回昆仑山。”山墟君看着青年茫然的眼睛说,“这很难,但如果你愿意试,我就教给你功法,在这期间保护你不死。”
“好。”青年一口答应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山墟君问。
“我没有名字。”青年摇摇头说,“因为我的鳞片是黑色的,所以他们都叫我小黑。”
“那么我为你取名,墨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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