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风雪、年幼的墨寒川和提剑的山墟君都渐渐模糊,羽烛白仿佛身处旋涡之中,远离了过往。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墨寒川说:“难道你觉得她生下来就是错的吗?你的做法和天道对墨规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羽烛白猝然惊醒,心脏狂跳,冷汗开闸似的涌出,浸湿了衣衫。
“怎么了,”墨寒川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常,挥手点亮灯,端详她的神色,“做噩梦了吗?”
羽烛白坐起来,抱着膝盖慢吞吞地点头。
墨寒川起身为她倒水,找来帕子为她擦汗。羽烛白还沉浸在经年的恐惧之中,身上每一根经脉都是麻木的,根本动不了,只能任由墨寒川摆布。
“烛白,别吓我,出个声。”墨寒川拂开她的额发,皱着眉说。
羽烛白的眼珠子艰涩地转动了一下,良久,她轻声说:“我梦到山墟君了。”
她身上流着山墟君的血,可墨寒川管那个人叫“师尊”,她却一板一眼地称呼对方的尊号。
羽烛白不想再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墨寒川也不再追问,只是搂着她,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拍着她的后背。
“寒川,”羽烛白忽然问,“墨规是谁?”
“捡我回来的人,别想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再睡一会儿吗?天还没亮。”墨寒川哄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墨寒川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后半夜她什么都没梦到,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亮。
墨寒川的眉头才将将松开,客栈外的巷子里却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号。他怀里的人浑身上下的肌肉在一息之间抽紧,睁开了眼睛。
“出什么事了?”羽烛白的声音微哑。
“我去看看。”墨寒川说。
窗户在这时被没轻没重地撞开了,湿漉漉的小狐狸连滚带爬地摔进来,抖落一身雨水。他慌里慌张地就要往**蹦,被墨寒川一把抓住了后脖颈,没让他把一身寒气带到羽烛白身上。
羽烛白前后一联系,拧着眉问:“你又穿女装出去骗人了,还是在人前露出尾巴了?”
“不是我!”小狐狸大声申辩,“外面有修罗王的味道,有点恶心。”
“出什么事了?”墨寒川切入正题。
“有个要出嫁的女孩失踪了。”小狐狸在他的手里摇摇晃晃,“我昨晚上去听墙角,他们说这已经是两年来失踪的第三十个女人了。”
两年,不多不少,正是羽烛白的神魄在“江画舟”身上汇聚齐的日子。
“每次失踪的,都是要出嫁的女人吗?”羽烛白问,“魔界哪个修罗王有这种爱好?”
“不是。”小狐狸摇头晃脑地说,“失踪的女孩里有花魁、待嫁的新娘、已为人妻的少妇和未出阁的采桑女,甚至还有露华山的女修。仙盟当时也派稽查司来查过,什么都没查出来。现在新仙盟自己一堆烂摊子,更腾不出手来处理了。”
像是为了应和小狐狸的说辞,外头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歇了一会儿,鼓足了劲似的,将哭声翻上了新高。那哭声落在羽烛白耳朵里,还伴着女人五脏六腑震颤的杂音和血液奔腾的淙淙水流声。羽烛白头痛欲裂,按住了太阳穴。
墨寒川捂住了她的耳朵:“我给你画一张符,你——”
“不,就这样。”羽烛白拒绝了,“我什么苦头没吃过,不差这一桩。先前在江南的傀儡丝、现在失踪的女人……如果我没猜错,那些女人都长得很美。我想我知道是哪个修罗王了。”
她和墨寒川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个名字。
钟寂。
他在江南用傀儡丝操纵蛇女搏杀、炼制傀儡坐新仙盟盟主的位置,甚至引墨寒川入万度瞳的幻境、截杀九嶷山众人。羽烛白遍寻他的踪迹而不得,谁知他竟然龟缩在这里。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羽烛白眼神略冷,她活动了一下五指,关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她和钟寂之间,有一笔血账要清算。
黑暗里涌动着香气,不是花香,而是带着暖意的脂粉香气。
脚步声从容地靠近这片黑暗,一声接一声,像是踩在女孩惊恐的心跳上。女孩被淹没在令人陶醉的香气中,却慌张得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她不住地挣扎着,却无法活动自己的手脚,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一不小心,她撞倒了身旁的东西,那东西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忽地,灯光亮了起来,照亮了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孩。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发髻上的金簪散乱地掉了一地,热汗洇染开了她脸上的胭脂。但即便如此,也能窥见妆容下那张年轻美丽的脸。
女孩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也看清了掌灯的人,竭力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叫。
房梁上垂下无数红色的幛幔,低低地起伏着,宛如赤色烟云。而幛幔拂动间,其后站着的“人”也若隐若现。那也许不能再称之为人,十几个被盛装打扮的女子呈两列,从房门口一直站到了底。
她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冷冷地映着烛光,仿佛嵌在眼眶里的琉璃珠子。
那些女子的容貌惊人地相似,按靠近房间深处的顺序排列着,越往里,女子的容貌越美。也许她们生前各有各的美丽,或娇媚或清丽,但对房间的主人来说,重要的只有她们无限相似却无法取代的那张脸。
而对着十几张神似的容貌,女孩只感受到了要捏爆她心脏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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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碎她神智的是那个掌灯的人,她甚至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那人拖着长长的红色袍子,长发半披,露出来半张脸,她看见了那张脸上描红的眼角,斜斜地飞入太阳穴。
“你撞倒了我最爱的人偶。”
女孩肝胆欲裂,目光落在对方的喉结上。
这是个男人。
他蹲下身来,捏住了女孩的下巴,制止了她后退的动作。女孩闻到了对方身上浓郁得近乎糜烂的香气,令人作呕。
“不过没关系,”男人用一种迷恋的语气宽容了女孩的莽撞,“你很漂亮,比她们都好看。你会比这个房间里最美的人偶还像那个人,以后你就是我最喜欢的人偶啦!”
女孩涕泗横流,不断地往后退。
“别做出这么难看的样子,那个人从不这样狼狈。”男人皱着眉,用手帕擦去了女孩脸上的**,“要是你的五官因为你的懦弱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就只能把你脸上的肉一条条剖下来处理了,那样会很麻烦。你不想这样,对吧?”
他的语气温柔又眷恋:“现在,对着我笑。”
女孩颤抖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男人很不满意,他粗暴地拎起女孩的衣领,把她按在了房间里唯一的镜子前。在男人拖拽她的过程中,她看见了那个被她撞倒的人偶。那张脸呆滞、没有生气,可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处起伏都完美无缺,世间最顶尖的画师看了这张脸都会羞愧而死,它根本不该出现在凡世。
猝然对上那张脸时,女孩的呼吸都停滞了,连害怕都被暂时地遗忘了。那张脸出现在女人的身上竟然有一丝怪异感,只是她却说不上哪里奇怪。
搁着铜镜的妆奁上散乱地放着一些东西,男人信手从上面捡起一支沾着红色颜料的笔,在女孩的脸上勾画起来。
“你在看她,她好看吗?”男人贴近她的耳边,问,“想和她一样吗?”
女孩僵硬地摇头。
男人微笑着拧断了她的脖子。
女孩软绵绵地倒伏下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明白了。
那张脸不该出现在女人的身上,制造她们的人有意模糊了原貌的棱角,可女人们荏弱的身形与那张脸根本不搭。
男人毫不在意地剥去了女孩身上的嫁衣,把她素白的身体搂得近了一些,哼着歌继续在上面勾画。红色的线条爬满了女孩的脸,涣散的瞳孔对着黑漆漆的屋顶。
烛火幽幽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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