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目眦欲裂:“师父!”
“若秋!”
“师姐!”
尸体跪倒在地,从伤口里喷射出来的不是血,而是雪白的傀儡丝。傀儡丝和止霜的剑气相撞,剧烈地燃烧起来。
羽烛白接住了那个落叶般飘零的女孩,伤口里涌出的血太烫了,烫得她不住地颤抖着。
羽烛白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之前她跟白珏撒娇要吃麻辣兔头,隔天便有一大笼兔子被送到了院子里,阵势大得像是要把兔子给抄家;想起苏若秋总是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己不要靠近她,然后又忍不住偷偷地关心自己;想起苏若秋一个人站得远远的,看她和几个师兄撒娇……
苏若秋从不靠近她,但也从未远离她。从江画舟出生到她一点点长大,苏若秋总是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她,像是江画舟的影子。
但现在,苏若秋是真的要走了。
羽烛白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一万个声音在同时嘶吼。
“师姐,小舟回来了。你别睡,别闭眼睛。”羽烛白慌乱地捂住她的心口,眼泪打在苏若秋的脸上。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苏若秋的身体,止得住血,却止不住灵魂的溃散。
“是小舟回来了啊。”苏若秋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只能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羽烛白的脸,摸到一手湿润,不知道是雨还是眼泪。
神也会为了凡人流泪吗?
“小舟不哭,师姐没事……”
她沉默寡言惯了,竟然连句安慰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笨拙地安抚这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神。她看不见羽烛白痛苦狰狞的神情,也看不见羽烛白满脸狼狈的眼泪。苏若秋觉得冷,这个怀抱虽然不温暖也不安稳,却让她觉得安心。
苏若秋习惯性地就要挣脱这个怀抱。她在这世上学会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永远不要靠近她所珍惜的东西。尽管眉间的梅花痕尚在,但她还是把江楼夫妇的死、鹤风的死、江画舟的出走背在自己肩上,归咎于自己“不祥”的命格。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苏若秋是个不聪明的孩子,她用“远离”来保护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而她的一生里,第一次拥抱她最珍视的人,是在她即将死去的时候。
“小舟别怕,师姐会保护你的。我只是想睡一觉……”苏若秋的思绪已经混乱了,她以为自己还站在十六年前的摇篮前,小舟还是一个小女孩。她用自己的一生赌咒发誓,哪怕永远无法靠近这个孩子。
苏若秋合上了眼睛,梅花痕消失无踪。
魂魄已散,气运自然没有了,枷锁也理所应当地消失。
天地寂静。
苏若秋的手指跌落在雨里。
我又来晚了。羽烛白看着苏若秋低垂的睫毛,想。
为什么我总是来迟?
她头痛欲裂,眼睛里只剩下苏若秋和带血的止霜剑。
我要杀了他们。羽烛白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万度瞳像狗一样地扑过去攥住了镜心。世人将万度瞳和青铜镜相提并论,但他知道,他的幻术和青铜镜比起来不值一提,镜心窥破一切心灵的能力更是他不具备的。青铜镜灵死了,但镜心还在,谁握住了镜心,谁就是镜宫的主人。
他将将把镜心握在手里,喉咙上忽然一凉。
羽烛白面无表情地振去剑上的血,推剑回鞘。万度瞳的身体在止霜剑回到鞘中的瞬间四分五裂,成块的骨头和肉砸在了雨水里,漫出墨水一般的血来。
羽烛白屈起五指,血肉崩裂之后暴露出的魔魂慌张地逃窜,被她轻而易举地握在了手里。她微微用力,掌心的神息剧烈燃烧起来,把那团魔魂烧成了飞灰。
她终于看到了那枚镜心,明白过来之前在洛都,那些魔种的目标就是苏若秋。可是她太自大了,盛怒之下没有去深究,以为九嶷山不过是被自己拖累了而已。
苏若秋就是镜心宿主,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不得好死”之人。
羽烛白的视线涩涩地转过四周,看见了呆呆地站在雨里的众人。
容许身上都是血,脸上的肌肉僵得扯不动。他走过来抱住苏若秋,费力地站起来,却在原地怔愣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能去哪里。他像是力竭的木偶,抱着怀里安静的女孩跪倒在地上。
容许一点点收紧了怀抱,像是这样她就能留下。
白珏和上官策都艰难地挪动着步伐走了过来,低头看着痛不欲生的容许和安详睡去的苏若秋。白珏指尖发颤,再也握不住雨时剑,连站也站不住了。他跪倒在容许身侧,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苏若秋的手,却好似被无形的敌人击倒了一般,痛苦地抽回手去。
上官策木然地攥住了苏若秋手腕上的伏羲钱,近乎癫狂地吼道:“江楼师伯不是在长命锁里留了一魂吗?也许伏羲钱里也有呢,也许这就能救小师姐呢?我去找,总会有办法的,藏书阁里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摔进了藏书阁,几乎是爬进去的。
羽烛白知道,一切只是徒劳。当魂魄消散于天地间,酆都生死簿上的名字被抹去,这个凡人就彻底“死去”了,不会再入轮回,不会再有下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装的大概是块木头,否则她为什么感觉不到疼呢?
她的心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羽烛白仰头看着紫色雷电汇聚的天空,一步步远离了众人。
她杀了叶岚的师父,虽然当时他已经被钟寂的傀儡丝控制了,但神明屠戮凡人是违背天道秩序的,所以天雷还是会如期而至。羽烛白已经懒得躲了,直挺挺地拎着止霜剑站在雨中,等着天雷落到她身上。
羽烛白思绪纷飞,她一会儿想,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来苏若秋是镜心宿主?一会儿想,苏若秋的手真凉啊,是死人的手才这么凉,还是说她素来这样?一会儿又想,连青铜镜灵都找不到镜心宿主的转世,万度瞳是怎么找到的?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羽烛白闭上了眼睛。
天雷没有砸到她身上,纠缠不休的雨点消失了,她被人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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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烛白没有睁开眼睛,她闻到了淡淡的水沉香气味。她觉得很疲惫,这具躯壳的内脏在出血,骨骼也在缓慢地被折断。沧雪神君的剑法之暴戾,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的。她杀死万度瞳的时候,也杀死了江画舟。
“寒川。”
墨寒川的脊背一震,似乎是被天雷击中了。然而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是把怀里摇摇欲坠的女孩抱得更紧。
“我在。”
“我想回昆仑山了。”羽烛白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带着泣音说,“我累了。”
酆都。
鬼王坐在忘川河边,听手下战战兢兢地汇报生死簿上那个看不清的名字消失了,没什么兴趣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他看着河面上光秃秃的红莲梗,水底下有点点幽光浮上来,像是萤火虫。
“果然,连沧雪神君亲自出手也不行吗?”
即便是最强的神,也不能抵抗已经写好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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