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烛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寂静的深夜里,她从自己的房间摸到了墨寒川的**,钻进了他的被子里。墨寒川被她冰凉的体温惊醒,却下意识地隔着被子抱住了她,按住她乱拱的脑袋。羽烛白在他的怀里安心下来,终于不再瑟瑟发抖。
“怎么了?”墨寒川迷迷糊糊地问。
“山墟君喝酒了,”羽烛白不住地发颤,“他好像很生气。我害怕。”
墨寒川的瞌睡醒了一半,收紧了手臂,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我在。”
她在墨寒川的怀里不甚安稳地入睡,半夜又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她感受到墨寒川僵硬的身体,和床边投来的晦暗不明的视线。她连眼睫毛都不敢动,在墨寒川的怀里装睡。
“她一直这样吗?害怕了就来找你。”羽烛白听见山墟君问。
“也不总是……”墨寒川估摸不准山墟君在想什么,担心山墟君嫌弃她孩子气的一面,吞吞吐吐地想替她开脱。
“挺好的。”山墟君揭穿了他拙劣的谎言,“会害怕的人能活得长一些。”
墨寒川松了一口气:“我以为师尊很不喜欢她。”
“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山墟君淡淡地说。
墨寒川没再说话。
山墟君伸手摸了一下羽烛白的脸,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羽烛白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山墟君和墨寒川同时沉默了。
良久,山墟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好了,师尊走了。”墨寒川拍拍怀里的人,“别装睡了。”
羽烛白睁开眼睛,懊恼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昆仑山的天亮得很慢,墨寒川早起去做功课的时候,羽烛白将将从**爬起来。她环顾四周,确定山墟君没在房间周围,才赤脚跑了出去。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袍子,却不觉得冷,白龙偏低的体温和冰冷的血都是为了适应昆仑山的严寒而生,只有墨寒川会操心,一定要她穿鞋。
羽烛白跑出了房间,隔着木板听见了水声。她才犹豫了片刻,就被里面的人叫住了。
“想进来就进来。”
羽烛白嘀咕着问:“我不想进来,可以吗?”
“可以。”山墟君回答得很轻松。
羽烛白还是乖乖推门进去了,她听墨寒川说,大人物都有些口不对心的臭毛病。
木板后是在地面上挖出的水池,热腾腾的水汽扑了她一脸。羽烛白一眼就看见了盘踞在水底的龙尾,顺着往上,才看见拢着衣襟的山墟君。
山墟君懒懒地半睁着眼睛看她:“龙角露出来了。”
羽烛白化形还不是很利索,在情绪波动大的时候龙角和鳞片会忍不住冒出来,不像山墟君,只会露出颜色渐深的银瞳。羽烛白被他点破,又羞又恼地捂住了龙角往后退,不防一脚踩滑,整个摔进了池子里。
山墟君没有半点要拉她的意思,他只是借着龙尾的力靠近,上上下下打量了羽烛白一番,不咸不淡地评价道:“看来也没有那么聪明。”
羽烛白生气了,鼓着腮帮子瞪他。
“看我干什么?”山墟君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奇怪地觑她一眼,“还不起来,等我抱你吗?果然是被寒川惯坏了。”
山墟君骂到了墨寒川头上,羽烛白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胆大包天地讥讽回去:“你才是被寒川惯坏了,一身自视甚高的臭毛病。”
山墟君没有发怒,云淡风轻地说:“嗯,看来书还是读得不错的。”
羽烛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只好继续凶狠地瞪着他,全然忘了昨晚被吓得跑到墨寒川身边去的是谁。
“真笨。”山墟君抱怨了一句,用尾巴拨动她的身体,把她推到了岸边。
两人之间鲜有这样宁静的时刻,平日里不是一个气势汹汹地提着剑,就是一个满山乱窜生怕被逮住。山墟君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拍着水面,等着这小崽子自己滚蛋。却不料羽烛白没眼色至此,一动不动地坐在池子边。
“为什么是热水?”羽烛白忽然问,“我泡在热水里会很疼。”
高温会让白龙冰冷的肌肤感到疼痛。羽烛白一直觉得山墟君有毛病,原因之一是这人居然要在热水里才能得到片刻安睡。
她本来没指望山墟君会回答,只要他不吭声,羽烛白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跑了。
出乎意料地,山墟君说话了。
“我一直希望我的血是热的。这样我姐姐死的时候,我抱着她,她就不会觉得冷。”
隔着濛濛水雾,羽烛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出了这话里的孤寂。
血脉中根深蒂固的信任和依赖让羽烛白有些动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从中咂摸出一点怜惜来,就被这冷血的“父亲”呵斥道:“问完了吗?问完了就滚。”
羽烛白怒气冲冲地“滚”了。
隔着氤氲的水雾、漫长的时光和生死,羽烛白仿佛看见了山墟君对她的背影投下的目光。平静淡然,没有爱也没有杀意,仿佛只是在再寻常不过的下午,不喜欢吵闹的山墟君在看一个孩子。
无法挣脱的沉眠中,羽烛白剧烈地挣扎起来。
雪山、水汽和男人的影子一一凋零。
她奔跑在绵延不断的山脊上,雪和风从她的脸上剐过去。她跌跌撞撞地追着那个从不回头的背影。真是奇怪啊,她分明应该怕这个人,该恨这个人,可她就是恨不起来。每一次山墟君拔剑指着羽烛白,羽烛白害怕之余,还困惑他的眼神何以悲哀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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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羽烛白,就好像在看一个注定无法更改的悲剧。
飘雪盘旋不去的昆仑山顶,忽然出现了一线清明。
风雪骤停,凛冽的剑气横亘千里。冰封的广袤湖泊在瞬间破碎,矫健的白色巨龙从湖底冲出,麟羽如霜。湖水被带得泼洒出来,洗净了湖边低矮的碑林。
白龙在昆仑山山顶的天空飞旋两周,发出一声清啸。
昆仑山千里之内的生灵伏地叩首,恭迎他们的神君归来。
离曜从菩提树下醒来,睁开眼睛看着身侧震颤不止的长枪。
他拎着枪起身,拖曳着一袭白袍慢悠悠地走进了兵荒马乱的无量天。文神武神都慌里慌张地四处奔走,随便一脚踩进去,不是踩到卷轴就是踩到谁的武器。
离曜用脚尖拨开地上的杂物,他走过的地方,都有神明自觉地给他让路。他一路畅行无阻地走进了神殿。
神殿里格外清净,只有一个焦头烂额的羲和。
“兄长,”离曜说,“沧雪回来了。”
“我知道。”羲和苦笑一声,“白龙归来,昆仑山上一声龙吟,万物无不宾服。现在九天十地都知道她回来了。”
“何以慌乱至此?”离曜不解地问,“她已经受过一次天谴,就算她还想杀第二次神帝,无量天也没有同等高贵的头颅给她摘了。”
羲和摇摇头,把一张卷轴扔过去:“比那还糟。”
离曜接住了那张泛着白光的卷轴,看见上头的菩提印时,心头一震——这是天道亲自颁下的命令。
“天道对沧雪神君下了诛杀令。”羲和缓缓地说,“从这道命令降下开始,她就不再是我们的‘沧雪神君’了。她现在已经彻底成为天道的叛逆、神界的敌人了。离曜,你要杀了她,只有你能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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