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是为我家尊上带一句话。”汀罗一板一眼地说,“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现在是你们偿还天裂之战因果的时候了。”
他说完就掀开了背篓上的盖子,白冉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妖王。
“这是沧雪神君收养的那只小狐狸。”妖王伸出细瘦苍白的手,摸了一下白冉的脑袋,“我有听闻天道对沧雪神君下的诛杀令,恕我直言,纵然我将整个妖族都压上去,也无法动摇天道的意志。”
“不,不是为了诛杀令。天道今日抓走了沧雪神君,囚禁于无量天。”白冉忍不住说,“你帮帮她,你是妖族之主,一定有办法。”
妖王定定地看着白冉,笑了一下。
白冉的心凉了半截。
“你说得对,我是妖族之主,我最先考虑的应当是妖族。”妖王看着汀罗说,“沧雪神君种下的因,妖族无法在今日偿还其果。在下愿代妖族受因果反噬之苦,只是不能上无量天为解救神君出力了。抱歉。”
汀罗目光阴沉:“这是你的权利。”
随即,他捏碎了墨寒川交给他的符文,妖王淡然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
妖王像是一下子被人捏碎了全身上下的骨头似的,痛苦地倒伏在地,连人身都维持不住了。他一时露出尾巴和爪牙,利爪在地面上犁出几道深深的痕迹来,虚弱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
那只小猫妖尖叫一声,撞开汀罗和白冉扑了进来,扶着妖王慌张无措地哭了出来。
白冉倒退几步,他几乎要被小猫妖眼里的仇恨击倒,也为此行的失败感到无望。
“为什么?”白冉艰难地问,“她也救过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肯救她一次呢?”
“我很抱歉。”妖王剧烈地喘息着,他单薄得像一张一撕就破的纸,“但是我必须保护我的子民。我可以为因果反噬付出代价,但我的子民不能被我推到险境里。我们不过是风里的飞蓬罢了,怎么能和天道抗衡呢?”
白冉怔怔的,被汀罗一把抓回来塞进了背篓里都没有反抗。
“那道符文是当年的妖王和昆仑君留下的血契,竟然在大修罗王手里。”妖王气若游丝,语气却很微妙,“真是造化弄人啊……”
两人都没有搭理这句话。
直到离开药堂,白冉才放声痛哭起来,像个委屈的小孩。汀罗向墨寒川汇报完这件事,被白冉哭得心烦,又把他薅了出来。他盯着白冉通红的狐狸眼,不解地想,沧雪神君何等桀骜不驯,怎么就养出来一个只会哭的小废物?不嫌丢昆仑山的脸吗?
“别哭了,尊上会有办法的。”汀罗硬邦邦地说。
“天道会杀了她的。”白冉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全然没了当初在酒馆里勾得众魔种心驰神**的模样,“她那么倔,一点都不肯低头,天道生气起来一定会杀了她的。墨寒川到底在干什么啊,他知不知道她就要死了啊?”
“尊上在闭关。”汀罗说,“你有那么离不开沧雪神君吗?即便是神,也不是不死不灭的,要是真有一天,沧雪神君羽化了,你也要哭得这么丢人吗?还是当场就跟着她去了?”
白冉哭得更大声了:“可是她不在了,我能去哪里啊?我是她捡回家的啊!”
汀罗很头疼,干脆往白冉身上拍了一张符纸,纵然他哭得天崩地裂,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把白冉囫囵往背篓里一塞,离开了这个地方。在他彻底消失在药堂所处之地后,那棵柳树以惊人的速度凋零、腐朽下去,像是被抽干了生命。
墨寒川盛怒之下,整个血莲花池池底的丝线都在颤动。
那些丝线仿佛连通了他的经脉血肉,牵动着他的神经一抽一抽地疼痛。他强行抚平了自己的怒火,耳边又有窃窃私语在蛊惑他。
“何必修炼龙骨?直接杀上无量天带走她不就好了。”
“他们连你最后剩下的都要夺走,你又何必仁慈。”
“杀了他们,不然他们就会杀了羽烛白。你真的能忍得住吗?”
“闭嘴。”墨寒川几乎要咬碎牙关。
所有杂音烟消云散。
他加快了灵力运行的速度,那些纵横在空气中的红色丝线像是血管,源源不断地抽取着那株白色巨树下的灵力,再送往墨寒川的身体里。
墨寒川微微用力,攥紧了拳,忍受着过量灵力灌注进身体里、经脉被撑得几欲爆裂的痛苦。他绷紧了喉咙,仰头压抑着哀号,脖颈上青筋暴起。
红线上的冰晶逐一迸裂,在空中绽开无数霜白的花。
那些用来压制邪气的冰晶被剧烈涌动的灵力捏碎了,白色大树下的邪气侵袭着墨寒川的身体和心智。
再等等我。墨寒川艰难地结印,我马上就来接你回家。
随着那个法印一道道结成,墨寒川的身上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他眼底瑰丽的紫色逐渐苍白失色,连发丝都被霜白沾染。最后一道法印结成,一片死寂中**漾开轻微的“嘣”声,是天劫打在了血莲花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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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寒川脱力地倒在地上,衣衫下的血莲花印记消失。
他从破碎的冰晶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白发银瞳。
龙骨修成,他身体里所有的魔种血液被洗涤一净。逆改天命,有天劫落下是正常的。他在剧痛中竟然还有余力思考,自己需要多久的时间恢复体力。而羽烛白,又能等他多久?
羽烛白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无法抑制的心痛袭来,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她的胸腔里搅动。
“怎么了?”离曜发觉她的动静,睁眼问道。
那日,羽烛白嘲讽离曜一番之后,面皮薄的小凤凰竟然没有拂袖而去,反倒是坦然地住在了十二劫中,大有一种羽烛白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架势。
羽烛白也懒得搭理他,就当被囚禁的时候身边有个喘气的解闷。
“红叶山城有什么异动吗?”羽烛白一头冷汗,掐着自己的指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离曜微微皱眉,不客气道:“怎么,你和那位大修罗王才认识几天,就有心灵相通之能了?”
“我问你,你答就是。”羽烛白急得目露凶光。
离曜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羽烛白耗尽了仅剩无几的耐心,强行将自己的双手扣在了一起。
铁链的长度很是任性,一直就是她怎么不舒服就怎么来,此刻当然不可能配合。羽烛白被铁链硌的皮开肉绽、骨骼碎裂,然而她面色冷静,无视了手上传来的痛苦,硬生生地把铁链扯了过来。
她在结印。
“你干什么?”离曜霍然起身,“我出去帮你看看就是了,你这样会受伤的!”
羽烛白充耳不闻,法印结成,莲花与龙的印记在黑暗中绽开。离曜看着这熟悉的印记,不由得愣了一下,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纯净气息压了下来。
十二劫已是强弩之末,羽烛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禁锢出现了一丝空隙,立刻凝出剑气劈碎了铁链。她重获自由,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十二劫,一股山岳般的威压迫使她跪下去。
羽烛白咬着牙,指尖颤抖着召出止霜,对着十二劫劈了上去。
十二劫外,自莲海中喷涌而出的灵力狠狠地撞击着塔身。两股力量里应外合,生生将这牢狱刨出了一个口子。
羽烛白气血翻涌,那一剑她毫无保留,挥完之后再无余力装从容,一口血呕了出来。
她推开上前扶住自己的离曜,看着被这动静惊扰,围上来的神祇,有些失神地想,寒川在哪儿?
上一次她有这种心痛如绞的感觉,就是这个人离她而去的时候。
此时此刻,她面对着所有曾经仰望她、恭维她、信奉她,如今去防备她甚至想杀了她的神祇,一如当年她把失去龙骨的墨寒川挡在身后,独自面对整个神界的狂风暴雨。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神志不清,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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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他。”羽烛白握紧了剑柄,眼前一阵阵发花,却执着地说。
离曜离她最近,那句话落在他的耳中,无比清晰。
离曜陡然一僵,昆仑君被抽出龙骨那一日,羽烛白背叛了整个神界也要带走他,她身负重伤,却仍然把人挡在身后,一遍遍地警告试图上前的人。
“别碰他。”
离曜怔愣在原地。
十二支羽箭破空而来,逼退了所有意图靠近羽烛白的神祇。素白的影子飞跃上前,一把揽住了摇摇欲坠的羽烛白。
羽烛白嗅到了熟悉的水沉香气味,抬眼看着那身久违的白袍,竟有些泫然欲泣。
“寒川。”羽烛白轻声唤。
“我在。”墨寒川在众神僵直的注视下,掀开了垂至下巴的风帽,露出霜雪般的眼和发来,傲然扫视蠢蠢欲动的神祇们,“久违了,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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