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的力量把空中的两人都震了出去。
羽烛白和墨寒川像是两颗背道而驰的流星,向着相反的方向坠落下去。
墨寒川离羲和较远,脑中尚有一线清明。他在急速的坠落中现出原形,穿过凤凰洒下的金色火雨接住了羽烛白。羽烛白脱力地躺在白龙坚硬的脊背上,缓缓蜷缩成一团,抽搐着呕出黑色的血块来。
镜心像是冉冉升起的白色星辰,在一片飞腾的烟尘中升起,落到了无一台上。
千丝万缕清澈的气息涤**开来,羽烛白微微睁开了被血液黏住的眼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按照山墟君的推断,天道睁开了眼睛,该是天崩地裂的时刻了吧?
雷光轰鸣,天谴砸落在那个涌动着火光的庞大影子上。
凤凰在闪烁的雷光中坠落下去,然而羽烛白知道,事态还未平息。她强撑着跪伏起身,按着墨寒川岩石般粗粝的鳞片,说:“我们过去。”
“凤凰涅槃重生而不死,死亡只会助长他们的力量。”墨寒川说,“你过去送死吗?”
羽烛白也不跟他争,手上捏了个瞬移符,顷刻消失在他眼前。
墨寒川骂了一声。
羲和又看见她了。
他总在死亡的虚影中看见那个女孩单薄的身影,好像冥冥之中,她仍然寄居在他的脊骨里保护着他似的。雷火轰顶,羲和满身的光芒、烈焰散去,他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从云间坠落下去。然而他并不害怕,他知道死亡对自己而言只是另一种开始。
他只是稍微有点累了。
羲和清晰地听见停滞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的声音,断裂的骨骼从脏器中拔出来,生长、扣合的声音,乃至于神魄上的灼痛都消散下去了。
他在风中握紧了手指,感受着力量一点点倒流回身体的感觉。
剑锋突然逼近他的眼睛,羲和猛地握住了冰削成的剑锋,掌心立刻流出血来。
鲜红的血珠从他手上落下,直坠入身下苍茫的山谷。凤凰的血染红了透明的剑锋,立刻燃烧起来,把锋利的杀机融成了一摊水。
羽烛白当机立断,抛去了剑柄,一脚踩在羲和的胸口上,把他踹飞出去。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你,你就这么想我死?”羲和站定了,摊开双手,“除了算计墨寒川上无量天,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他不也没死吗,还好端端地回到了你身边。难道你真的是为了所谓的‘公道正义’,才对我不依不饶吗?”
羽烛白握剑在手,止霜映出她一双清亮的眼:“我也很好奇,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对我说教?”
“天道爱众生,却不爱众生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神帝也是如此,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天道,为了苍生,他可在意过苍生中任何一个人的死活?没有。你那个凡人师姐不就是被他‘牺牲’掉的吗,直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羲和认真地看着她,“连山墟君都觉得这样虚伪的公平不值得,你又在执着什么呢?”
“你不配提山墟君。”羽烛白冷冷地说。
“羽烛白,你可怜白衣江神女,可怜镜心宿主,但谁又来可怜你?你不过也是祭坛上的羔羊罢了,还妄想拯救别人,简直可悲又可笑。”羲和冷笑起来,眼瞳中闪烁着嘲讽,“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孩子气。还是说你也认可神帝那一套‘为众人牺牲一切’的说辞?只有被保护的人才会称颂这种愚蠢的牺牲,被牺牲的人都是没有唇舌的哑巴!”
“你这样的人,是永远没有办法理解神帝的。他如果是慷他人之慨的小人,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他可以为了天道的平衡牺牲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羽烛白道,“你觉得自己无辜又可怜,你满心的愤恨,想要这天下人为你的仇恨送葬,你比天道还不堪,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下雪了。
白珏震惊地见证了六月飞雪,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冤情才逼得老天爷在这种酷热的季节里拉下脸来。
他一面用大氅把那无知无觉的人偶裹成了粽子,一面把她往屋子里拖。但人偶却握住了门框,死活不肯走,也不出声,还反手把他塞进了门里。
上官策急匆匆地从屋子里奔出来,看见对门发呆的白珏,问:“你在干什么?”
“反思自己是不是近来修为懈怠了。”白珏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圈红印,“那人偶看着呆头呆脑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我刚刚压根动不了!”
“她去哪儿了?”上官策也是怔住了。
“不知道啊,她把我推进来了。”白珏伸手去拉门,脸色剧变,“这门上被人施了法术,她把我们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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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许听见动静走出来,皱眉看着他们,扬手打开了水镜。
水镜映出了山下的场景,那白发银瞳的人偶迅捷地穿梭在林中,很快抵达了山脚。
三人都狠狠打了个寒战,山脚赫然站着一群鬼气森森的鬼修!
天下逢乱必降大雪,这是怨气横生之兆。
白衣江水君行走在白衣江岸边,伸手抚平了怒吼的江水。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低头看着江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仙人是不会老去的,而大部分仙人都将自己的容貌保留在青春靓丽的那一刻。他这般白发苍苍快要入土的样子,倒像是坊间里早早定下了寿衣等死的老人。
“伯伯,别离水边那么近,会掉下去的。”一个矮小笨拙的影子费力地把伞挪到他头上。
水君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僵住了。
小石头精也愣住了:“你是沈玉的父亲……不,你是神仙。你飞升了?那沈玉呢?我找了你们好多年,一直没有你们的音讯。沈伯伯,沈玉在哪里?”
他看水君迟钝呆滞的模样,有些迟疑地问:“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道观边上的小石头精,从前常常陪沈玉玩的那一个。”
水君点了点头:“我记得你。”
小石头精雀跃起来:“我就知道你记得!沈玉呢,沈玉也飞升了吗?还是在修炼?您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他死了。”
止霜剑碎了。
羽烛白满手的伤口和血,来不及感伤山墟君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也没了,就急急忙忙地侧身躲过砸落在地上的火色巨蟒。漆黑的山谷陷入了火海中,羲和身处火海中心,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仿佛她是自己手心里的一只小虫。
两个神魄法相俯视着她,而无量天上的莲海被毁去,神帝的力量根基也随之衰弱,法印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威力。
三枚羽箭破空而出,直取羲和的双眼和眉心。
羲和错身躲过的同时,铺天盖地的火焰织网出现了缝隙。墨寒川把羽烛白揽到他身后,带着她退出了火海。羲和看见他就想起镜宫里转瞬即逝的旧人,恼怒之下,两个神魄法相同时对着他们砸下攻击。
墨寒川挣脱了羽烛白的手,凛冽的冰雪铺陈开来,拉弓引弦的少年在银白色的光辉中站起来,像是从雪山中雕出的神像。他射出的三支箭都被火光吞没了,转而以长弓格挡住了砸落的长枪。
琴声如利刃般从他身上滚过,神魄法相闪烁起来,却没有后退一步。
“快走。”墨寒川的齿缝间渗出了血。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羽烛白贴在他的耳边,微凉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寒川,记得找一个温暖的、即便是冬天水也不会结冰的地方生活啊。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
墨寒川在强大得难以呼吸的压迫感中回头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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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烛白笑了起来,容光粲然,连阳光都黯然失色。她做出握剑的动作,千山万水都在她指间跪伏,九天十地的生灵莫不臣服。一道灰色的光自昆仑山掠出,落到了她的手里,她轻描淡写地挥剑,剑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密不透风的杀机骤然溃散,墨寒川压抑在肺里的空气猛地吐了出来。他不安地去抓羽烛白的手,却只触碰到她翻飞的衣角。
他看清了羽烛白手里的剑。
那把被当作摆设扔在神殿里的“定八荒”。
羽烛白忽地暴起,定八荒和她手心里残存的神帝法印交相辉映,莲海的气息熄灭了凤凰永不熄灭的火焰。羲和惊骇之下后退一步,挥出数十道琴音,长枪对着她的头颅挥出。
羽烛白无视一切,定八荒如快刀裁纸般切开了两个叠合在一起的魂魄。
羽烛白觉得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凤凰在关键时刻挣脱了兄长的桎梏,替她挡下了那一枪。一次呼吸的时间已经足够,羽烛白推着定八荒穿过飘散的火焰,刺进了羲和的眼睛。
羲和痛苦地嘶吼起来,羽烛白抓住他的衣领,锁死了他周身的经脉。
墨寒川摇摇晃晃地走近她,他觉得自己要彻底失去她了。
“烛白,不要。”墨寒川嘶哑着声音说。
“寒川,再见。”羽烛白轻声说。
白龙腾空而起,抓着人事不省的羲和直上重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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