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是个极擅揣摩人心的人。
往往涂苏说七分,他便能做十分。
自从风雨廊榭旁的邀金台上空了之后,他便命人将那金台从水中捞出,随便扔到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不许再出现在剑庄之内。
涂苏让他查探几处山水性灵之地,他便又命探子留心剑府之中的动静。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初遇涂苏时的那一日。他在水中行舟,天上落了雨,黄道河中水波汹涌,远远地便**来一只小舟。
舟上一袭红衣凄楚,他隔着雨幕看见了红衣,从此就再忘不了她。
遇见她之前与遇见她之后,他的人生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从前是醇酒美妇人,后来便只剩了她。
只可惜……
“学宫那边有了消息,淇水的金身碎片被拔去,连同其他几处都陆续有书院君子前往。他们应当已经发觉了。”
出身六博井的女子趴在栏杆上看鱼,陆压站在廊榭下看她。
可惜他总是看不透她。
一心要做的事做不成,却不见她气愤难过。
涂苏回头,瞧见陆压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眸,方才翘起唇角,笑得俏皮。
“无事。”
“还有,学宫圣人似乎在查阅和同命蛊有关的书卷,也许是有人想要帮她解蛊,他查到了烛龙墓。李幼安一心杀你,若是烛龙墓中有解蛊的办法,那她解了蛊便会再来。剑庄中的残剑大阵,势必得加固一番。晏春堂若是要出手,我会去请出剑冢中的九位剑侍。你放心……”
“过来。”
涂苏似乎在听,又似乎根本不在意陆压在说些什么。
她冲他招手,男子便来到她身前,任由她环住他的腰。
简直听话得像条狗。
涂苏贴在陆压的胸膛上,隔着衣衫就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她翘起唇角,低声问他:“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陆压皱眉,自然不懂。
男子腰间的环佩冰冷华美,涂苏将那玉佩扯下来,握在手中打量。
质地清透冰润,温润细腻,好一块君子玉,上无半点瑕疵。
可是,当真能一点瑕疵也没有吗?
“你猜,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男子仍是不语。
涂苏放开了他,懒懒倚在栏杆上,随手将那藏了一个洞天小福地的玉环扔进湖水中。
湖上碧波**漾,湖下藏着万道残剑。
倒映着丹崖绝壁的碧水瞬间便将玉环吞没,水上波纹**开。涂苏眼神缥缈,瞧着一圈圈的波纹发呆。
直至波纹消散。
“他们要去烛龙墓,那是个好地方,我也要去。”
涂苏在山光水色中回头,朝陆压露出浅淡的微笑。
男子皱眉点头,她便又转身去看那万里波光。
若是无瑕,那便造一个出来。若再不成,那便直接毁去。
*
十五之后,莲藕童子和兰花幽园被留在了太阿藏峰上。其余人御剑南下,去得不是十万大山,而幽州郦家。
再入幽州城,仍是入冬的时节。正值人间佳节,长街上结彩挂绿,人声鼎沸。
李幼安挑着人多的地方去,抢来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先递给晏春堂,又咬下一颗山楂含糊不清问。
“人间就是热闹,你从前喜不喜欢到人间来?”
晏春堂瞧着手中挂满了糖霜,简直让他无从下口的糖葫芦皱了眉。
皱眉倒不是因为糖葫芦,而是女子言语中的试探。
这不是第一次了。
大到剑意章法,小到衣食爱好,她兴致勃勃一一探问。开始时他还当她是在关心自己,可是久了,就是个傻子都能品出味道来。
瞧着他的时候,她是在想谁?
“这就叫‘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从前你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都是给他的。如今他不在了,怎么着都得轮到我了吧。”
腴美少女忽而从李幼安冒出来,夺过她手中被咬了两颗的糖葫芦,也不嫌弃,就着便下了口。
李幼安腮帮子鼓着,手中空空如也,她瞪一眼徐徐,只恨糖葫芦堵不住她的嘴。
晏春堂将不曾下口的糖葫芦塞给她,大步朝前,神色算不上好看。
他不高兴。
李幼安吞下口中酸甜的山楂子,急匆匆追上去。
“你……”
“我喜欢人间烟火气,从前偶尔会来人间瞧瞧,在人间走上一走,拂去灵台尘埃,心府也能清静自在些。不过,我已经有百年没到过人间。”
晏春堂面上无甚表情,李幼安虽又得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却也高兴不起来。
她瞧见他峻刻的侧脸,脚步不由得慢下来。
身后徐徐又追上来,拍拍她的肩膀,“怎么,拍错马屁,大剑仙生气了?我就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喜欢吃糖葫芦的。”
李幼安深呼吸再深呼吸。
将手中糖葫芦塞过去,头也不回地再去追晏春堂。
手中拿了两串糖葫芦的徐徐愣住,身前便又有人递来一只流光溢彩,糖霜做成的糖人。
她拿糖葫芦换了小糖人,拿在手中没舍得下口。脑子一转就皱了眉,“难不成是我又用错了诗?”
白河拎着竹签无奈笑笑。
可好歹这次终于凑成了对。
上次来郦府,李幼安磨磨蹭蹭不想进去。
如今她倒是无所谓,跟在面色不豫的黑衣剑仙身后进了府,一路上倒也没遇上几个对她横眉的郦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