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雷说,风离轩新死,正好趁虚而入,如果让领主再提拔几名得力干将去填补了空缺,机会就丧失了。这话貌似有理,但云灭心里清楚,所谓得力干将,并不是对付领主的重点。从根本上来说,只有不露痕迹的突袭,才可能有一丁丁点成功的可能性。像龙雷这样大张旗鼓地杀戮,看来是立了威,实则打草惊蛇愚不可及。
毕竟胡斯归这样的阴险深沉的角色,才可能作为领主的对手。
但奇怪的是,胡斯归自己绝少和龙雷斗口争吵什么的。一路上他并没有对龙雷的号令提出过什么异议,似乎是默认了现在的局面。但云灭绝不肯相信胡斯归是这样肯服软的人,他的脑子里一定在策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在裂章域的石原里走了几天,头上每一天都会有迅雕飞过。但这片荒凉的石原给众人提供了天然的屏障,只需要往石柱下方一躲,就不会被发现。而万一出现什么追兵,那些怪石更是人们逃跑或是藏身的好去处,胡斯归没有说错,以此地作为起义或者叛乱的根据地,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是我挑的地方,”胡斯归看出了云灭的心思,“云州看似广大,其实不外是在有限的十二星域里转来转去,出口又单一,非常利于强势的统治。只有裂章域才能给人腾挪手脚的空间。”
“那你手里一共有多少人可用?”云灭问。
胡斯归苦笑一声:“云州总共能有多少人,能和宛州的公国们相比么?我多年来苦心经营,也不过能聚齐几千人手,但就这么点家底,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估计都被这位热血上脑的新领袖败得差不多了。”
龙雷阴沉着脸没有回应,但看上去,胡斯归应该点到了痛处。等到终于走到石原边缘时,云灭见到了叛军的大本营。
大本营就在距离石原出口不足三里地的一片乱石中,此地地形高低起伏,路径复杂,方便疏散。同时距离石原外的水源也不远,方便食水物资的运送——石原内部可是寸草不生的生命禁地。一头头沙驮进进出出,运送着粮食。而龙雷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发出了召集令,很快就陆陆续续有许多人找到这里,听候他的调遣。
云灭一眼扫去,可以判断出这些战士们都有着不俗的作战能力。单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些在生死实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真正的亡命徒,也许武功招式不及东陆名家子弟们那么精巧,却绝对具备更强的杀伤力。这样的一群人,如果放在胡斯归手下,确实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但若交给冒冒失失的龙雷,只怕免不了白白送死。
“怎么样,终于吵完了?”云灭揶揄说。此时已经是东方发白的清晨时分,叛军的首领们聚在一起商讨了一夜,云灭懒得去管,自顾自大睡了一觉。清晨起来后,正在眺望朝阳,胡斯归已经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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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完了,没什么好结果,”胡斯归满眼都是血丝,“龙雷那个蠢货已经疯了,他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反对意见,一定要趁着风离轩刚死的机会……对谷玄域发起总攻。”
“我不太清楚领主的兵力,如果抛开领主本人不计在内,你们有胜算吗?”云灭问。
“不能说完全没有,”胡斯归答得有些犹豫,“因为领主的确分不清我们的兵力究竟隐藏在哪儿,也不知道我们想要攻击什么地方。他当然也可以收缩自己的力量,全力防守裂章到谷玄域的连通点——但那样未免太示弱了,不是领主的风格。”
“所以你也并没有坚持?”云灭追问。
“因为我也心存侥幸,”胡斯归说,“龙雷虽然目光短浅,具体到一场战役的战术指挥,倒的确是能手。拼一下运气吧,这或许真是个机会。”
云灭没有说话,心里却生起了一阵疑惑。拼一下运气?心存侥幸?这可不像胡斯归一向的作风。以他的脾气,原本应当无论如何也据理力争,避免硬碰硬的伤亡,但他却如此轻易地服从了龙雷。
这个死胖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云灭一时猜不透。但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有脱困的方法,因此并不紧张。生活于他而言,无非是解决一个麻烦,紧跟着再来一个麻烦,这个麻烦是在宛州、殇州还是云州,其实关系不大。
他甚至在打着这样的主意:抛开这帮内讧不休的蠢材,自己去解决问题。如果放在往常,以他的性格,只怕早就这么做了。但考虑了一阵后,他却放弃了这个念头。摆在明面上用来欺骗自己的理由是“这些人我完全可以利用一下,免得自己太辛苦”,但在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在担心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这一次是他人生中所面对的最危险的挑战,却偏偏是唯一一次绝对绝对不允许失败的挑战。他不能凭意气用事去冒险,哪怕为此暂时收束起往日的高傲,陪着这帮废物在这里磨蹭。胡斯归是个无比狡诈的家伙,绝不可能把一切与云州有关的事情都告诉自己。如果贸然孤身行动的话,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被忽略而环节,也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事实证明他的小心绝非多余。胡斯归等人结束争吵后,小睡片刻,便开始向裂章域和暗月域的连通点行进。按照元极道星盘的方向,从裂章到暗月,紧接着就可以到达谷玄,而谷玄域是领主的老巢所在。因此暗月域的防守是领主的重中之重,也是这一次叛变胜负的关键。
“对了,暗月域的话,是不是明月的力量就完全被遮蔽了?”云灭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理论上应该是吧,”胡斯归漫不经心地回答,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是羽人,如果在暗月域的话,只怕就飞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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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人的飞行是靠着背上通过精神力凝出的双翼,而对绝大多数羽人来说,这样的双翼,需要感应到明月的力量才能凝聚。但如果暗月的力量占了上风,就只有风离轩那样的暗月之翼才能施展开。
云灭淡淡地点点头。胡斯归这家伙,果然隐瞒了很多东西,自己不问他就不说出来。在这个全新的陌生环境里,非得加倍小心才行。
从裂章域到暗月域的连通点也被龙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了,和上一次一样,干脆利落的突然袭击,负责守卫的几十名士兵几乎来不及还手就被杀的干干净净。胡斯归没有说错,尽管缺乏长远眼光,但假如具体到一城一地的争夺,这个龙雷的确算得上将才。而他的身先士卒也颇能激励士气。
云灭懒得出手,站在一旁观察着龙雷的武功路数。他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个用剑的人招数很有章法,一招一式间法度谨严,雄浑正大,隐然有东陆贵族剑派的大家之风,和胡斯归那种纯粹要人命的邪恶狠毒的手法完全走的是两种路数。这样的剑招,如果遇上真正的高手,也许就会输在那变招之间的一刹那的诡诈不足,只不过眼下的敌人太弱,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罢了。
会是什么人教给龙雷这样的剑法呢?
云灭看着最后一名领主的守卫倒下,不动声色地随着胡斯归来到了连通点之外。这是一条平静的小河,水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偶尔有一两条鱼跃出水面,那些金色便片片碎裂开,随着波纹**漾不止,接着复归平静。这种静谧的气氛仿佛出自天成,即便是刚刚近在咫尺的惨烈厮杀,也没能影响到它。
但胡斯归却粗鲁地打破了这种宁静的精致,他脱掉鞋,涉入河中,开始捉鱼。和通常人们所采取的垂钓方式不同,他的手段更为直接而迅速,看准目标后,手往水中猛地一插,便会有一条鱼挂在他的五指上被抓出水面。
云灭摇摇头,估计是这胖子嘴馋了想要吃鱼,不料胡斯归抓起一条鱼仔细看看,立马随手扔掉,再抓一条起来,看看还是扔掉。他禁不住说:“难道你要捉住一条和你一样肥的鱼才肯吃么?”
胡斯归瞪他一眼:“我可不是弄吃的!你们也都来帮忙,找一种背脊上有紫色斑点的红鱼。”
这后半句是向他的手下们说的,云灭不再多问,反正自己不擅此道,下去也只能碍手碍脚,所以只是在岸上看着他们忙碌。
二十多个人一起下河寻找,但这种紫斑红鱼看来很是罕见,足足忙碌了大半个对时,才终于抓到一条。胡斯归将鱼提在手里,验明正身,顺手就扔给了一头正在岸边饥肠辘辘却找不到肉吃的沙驮。沙驮张开大嘴,嚼也不嚼,一口吞了下去。云灭还没来得及眨眼,沙驮就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两下,就此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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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斯归吁了口气:“还好,安全。”
云灭一头雾水:“鸟都毒死了,还什么安全?”
胡斯归说:“鸟死了就对了,鱼有毒,才说明水没毒。”他解释说:“我们需要穿过这条河之下的另一条暗河,那条暗河的源头和一处充满瘴气的沼泽相通。根据每日的涨落情况不同,有时候瘴气会溶入暗河,令河水充满毒素,有时则不会。所以如果不想冒冒失失地被毒死,就只好依靠这种不知名的鱼来判断。”
“这种鱼生活在暗河中,偶尔会出没于外河,它体内本身蕴涵毒素,但和溶入了瘴气的河水恰好可以中和。所以如果它身上带毒,就说明今天暗河里是安全的,我们正好泅渡。”
云灭拍拍他肩膀:“看来你对云州的一切还真是熟悉。”
胡斯归简短地回答:“这些年我在云州不是白呆的。此外,等穿过了那条暗河,我们就将到达暗月域,那就不是我的地盘了,一切都在领主的直接支配下,我们可能会遭遇到的敌人也远比这两天遇到的多。至于谷玄域,连我也从来没能进入过。”
“那样才有点意思,”云灭居然看起来有点兴奋,“这些天什么事都让你安排好了,老子的骨头都要发霉了。”
胡斯归苦笑一声:“也许还轮不到你出手呢。看看我们的龙雷,说不定他只手就能解决问题。”
这话中饱含着讥讽意味,云灭感到龙雷握剑的手上肌肉一下子绷紧了。看来这的确是一个不怎么能沉得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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