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了,等你们由司徒一一的水月宫回来,用落星惊鸿阵的办法,可以用‘长针’,替他恢复气血,补上花间游的内力,他大概就可以跟上你们的进度。他的脉象不错,气息也足,他在聋哑村听不见、说不出话,却还在坚持练习内力,你看他手上的茧子,聋哑村村头的枫杨树,可吃了他不少拳掌,很勤奋的小伙子啊!”宇晴摸索着吴耕右手上的脉搏,吴耕被袁安横抱着,放在鲲的背上。
他们已经由聋哑村返回,将吴耕由黑黢黢的柴房里带出来,去山涧里取来泉水,让他服下了万花果。就像猪八戒吃人生果似的,明天早上吴耕睁开眼,头脑一片清明,喊出袁安、李离、上官星雨的名字的时候,他一定说不出万花果的味道吧,忙了小半晚上,又是破阵,又是制药,连这枚果子的味道都不晓得,可惜了。等这阵子忙过了,就是不为给孙老神仙做寿礼,我们几个也要偷偷地劳烦生死树再长出几枚来尝尝啊。
由逍遥林到落星湖,鲲拐了一个弯,又来到生死树的上空,方乾爷爷已经钻进那个树洞里睡着了,这么远,都可以听到他传来的隐隐的鼾声,好像海浪一般,将生死树的树干一会儿撑大,一会儿收细。刚刚经过四季的劳作,长出来一枚万花果的裟椤双树,一定是烦死这个老家伙了,这时候,如果有一百只乌鸦撞进树洞,来一场鸟粪雪将老家伙埋起来才好呢。
“袁安、妮妮、星雨,你们快走啊!”星月的微光里,吴耕已翕动着嘴唇说梦话了,听得三人喜极而泣,这吴耕,他还以为,他们没有走出万花因吧,困在黑暗的地宫里,石头的牡丹花下,在铺天盖地的花瓣雨里,他们生死一线,他推着他们,让他们先走一步。
“我已经不欠你们的啦,你们三个,快去好好睡,明天早上起晚一点也没有关系,打不赢刑天也没有关系,吴耕醒来,就让他去晴昼海弄花猴的腱子肉、野鹿的鹿茸、晴狼的舌头吧,我好久没有做飞龙卧雪这道菜了!”宇晴跳下鲲背,与他们三个,不,四个告别。
当他们洗漱完毕,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的时候,他们还算不上今晚万花谷里睡得最晚的人。
鲲?它送走乘客,缓缓地往落星湖边的宿处飞,星月交映,微明的黑暗中,它的翅翼像一朵黑云,经过三星望月时,一颗巨大的流星从它伸直的脖颈儿前划过,鲲忽然发出金声玉振的悲鸣。
鲲,在这个山谷里已经有三百年。
千百的宝石,都抵不过那只南飞未返的公鹏吧。
它的征途是星空大海。
我的家是万花谷。
鲲,你觉得孤单吗?
还有一盏灯,跳闪在绝情谷小荷塘的凉亭里,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的中年人,隔着石桌在谈话,桌子上冲泡着宇晴姑娘春上送来的漱玉茶,茶已经凉了。七月初七,星汉滚滚,牛郎星正向织女星迢迢银河暗渡。两个双鬓斑白的中年人,他们的谈话,还会有关风月吗?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们蓬莱岛。你给爷爷拜完寿之后,到我家里做客,我端我们蓬莱的八仙茶给你喝,你说八仙茶虽然苦,虽然烫,但有一股板栗的香气。我的丫鬟阿朱在堂后悄悄跟我讲,说这个方公子长得好秀气、好风雅,这一回喝了我们家的茶,就要做我们家的人了。我在门帘后面悄悄地看你和我父亲讲话,你比离开蓬莱岛前的那几年长高了许多,晒得有点黑,但剑眉星目,神采奕奕,举止有礼,你跟父亲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见,只觉得耳朵里轰轰作响,血都在往脸上涌。阿朱拉着我的袖子将我往后扯,生怕别人笑话我偷看‘女婿’。”
“是啊,要是当年不离开侠客岛,遵守家长们的约定完婚,我们的孩子,也有今天参加万花七试的几个孩子那么大了。他们会在海外的侠客岛跟爷爷奶奶玩,在蓬莱岛上跟外公外婆玩,弹琴吹箫,学剑练气,在沙滩上晒得黑黢黢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一身圆滚滚的肉,就像当年我们一样。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我的选择对不对,只是觉得,特别对不住你。”其实,我并没有忘记那刀光剑影的宴席上流淌的琴声,这么多年来,它都缠绕在我的梦境里,也没有忘记那阳光如瀑的客厅里,白衣黑发的女孩儿端上的清茶的袅袅茶香,它混合着你衣袖与头发的幽香,一直缠绕在我的生命里……十八年前,我无声无息地离开侠客岛,未曾给你留下一封书信,是希望你能彻底将我忘记,少年的心既在远方,他就应该鼓足勇气,斩断情丝,让心爱的女人去爱上别人,结婚生子,过平静的生活。真正的爱,有时候,其实就是要做一个陌生人。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中原找我,你自小都没有离开过蓬莱,一个人千余里跋山涉水找过来,你敲着觅星殿厚厚的木门,由重逢的喜悦,生出满腹的疑惑,你又难过,又伤感,流眼泪,隔着门对我说:“你不见我,那也由你,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堂正正未过门的妻子。你不等我,我却要等你,我自寻一处等你回心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