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月大师叹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佛祖告诉大家,贪嗔痴是三毒,会让人堕落,最后掉进十八层地狱。其实,佛祖要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扯断名缰利锁,要进入涅槃寂静世界,要拯救天下苍生,哪一件不是更大的贪心欲念?”
王重阳并不懂得什么佛教教理,听了昙月大师的一番感慨,一时陷入沉思。他觉得昙月大师的话很深奥,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妥,她本是在讽刺佛祖的慈悲度世,王重阳却从中看到了一种感人至深的伟大。他忍不住脱口说道:“这个不一样,这些人都是为自己,佛祖却是为别人,为自己的人才叫贪,为别人的人就不能说贪了。我想那大概就是人们叫它是慈悲的原因。”
昙月大师倏地回过头来,看着王重阳,满脸的惊讶,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这是王重阳第一次看到昙月大师如此失态,她一直都是雍容华贵,从容不迫的,即使有些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她的脸上也是微微闪过一丝惊疑,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那双慧眼,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但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不仅是长时间的吃惊失态,而且那种吃惊绝对可以说是震惊,从内心一直到外表,没有丝毫的掩饰,是一种完全彻底的**裸的表现。
王重阳说完之后,见昙月大师一直不说话,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找不到答案的深深的疑惑,这跟先前那个自信,平静,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昙月大师大相径庭。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所以不敢再说,直愣愣的看着昙月大师。
直到一声阴雷炸响,昙月大师才从出神状态中惊醒。王重阳的话对她心灵的震撼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为自己的人才叫贪,为别人的人就不能说贪了。我想那大概就是人们叫它是慈悲的原因。”这句话她曾经听人说过,这个人曾经跟自己关系非常,密不可分,现在已经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当初她被那人压制住之后,对方说的就是这几句,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当时从那个人的口里说出来,只是说到了昙月大师的耳朵里,并没有说到她的心里,她还有好多话针锋相对,反唇相讥,现在同样的话从这样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昙月大师听到耳朵里,那感受简直就像是五雷轰顶一样,心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飘飘悠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过去的种种,犹如风吹浮云,一一从她的脑海中飞过,曾经的纯真,曾经的善良,曾经的美好愿望,曾经的耻辱,曾经的痛苦,曾经的挣扎,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历历在目,又是那样的朦胧模糊。
啊,那些永远逝去的童年岁月,那些无法再来的青春年华,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那些凄风苦雨中的绝望苦痛。
都去了,一切都去了。她想上到高高的山巅,冲着天地宇宙大声叫喊:所有那些日子都去了哪里?但是她的身体却只能在阴沉雾绕的深谷里浮沉徘徊,用尽力气不能奋飞……
一声阴雷将她从梦游状态炸醒,就像突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她的脑子里一阵眩晕,身体竟然微微摇晃了一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昙月大师急忙镇定心神,游目四望,幸好石室中的那十二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练功,没有人敢往她这边看,她暗中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她看到了王重阳。
王重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她看,昙月大师这才想起刚才的失态正是由这个小孩子的一番话引起的,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随口道:“有道理,能说得在明白些吗?”
王重阳见昙月大师问自己,嘴唇努动了两下,没有说出来。其实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他的信口之言,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就脱口而出了,现在昙月大师这么一问,他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话就在他的嘴里打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昙月大师面色一肃,道:“道理不错,不过单凭这些道理未必能够使这些人住手,言语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很多聪明人就是过于相信道理才身败名裂,甚至丢掉性命的。你小小的年纪,不应该这么相信那些大道理,不然终有一天你会被大道理害死的。”
王重阳听不明白昙月大师的话,为什么好的道理不能给人带来好处,还会把人害死,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事情应该简单明了,另外好的道理自然应该有好的行为,绝不应该有坏的结果。昙月大师的话他全然不懂,但是看她的样子又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转头看看那些坐在地上练功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很显然,他们都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至少,他们都觉得自己在做能够成功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全力以赴,却不知道自己正在给自己挖掘坟墓,这个坟墓挖掘得越快,他们也就越早被埋葬。有些人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快快乐乐地奔向自我毁灭。
昙月大师说得不错,现在自己将他们叫醒,告诉他们石壁里面确实有宝藏,但是他们不应该毁掉这幅壁画,他们中有几个人会相信自己,听从自己?对,一个都没有。
如果自己告诉他们,这个看似天仙的昙月大师其实是个吸血魔头,她只是在利用大家,大家辛辛苦苦为她取宝,最终并不能换来她曾经许下的承诺,反而会变成她疗伤的血食,有几个人会相信自己?对,一个也没有。
或者师父和燕姐会听自己的话,但那也不是说他们相信了自己,只是因为他们爱自己,不愿意让自己不高兴罢了。
难道真的像昙月大师所说的那样,人心惟危,道心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