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会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就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脚,苦苦哀求于他:“好汉,求您为我报仇雪恨。我李苑华今生今世,愿意给您做牛做马,一辈子还报恩德。”那少年对我说:“你不是已经报仇了吗?”
我告诉他:“真凶另有他人。是他命令恶奴杀了我的儿女,他们都还不到十岁,命就这么没了。我已经没有希望再活下去,求您为我报仇血恨,老身给您磕头,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当时我为了留住他,拼命磕头哀求。那少年扶起我来,轻声劝说:“这位夫人,我刚从边关释放回乡,换来这纸赦书。我不能再犯罪,也不想再去杀人。请你不要为难我好吗?”
他从怀里取出一纸赦书,拿给我看。我仔细看过那张赦书,才知道他之前杀了仇人,所以才被刺配去了雁门关充军。到第二年时,却赶上永乐皇帝征战蒙古,派了一位将军去牢城营里,挑选一些年轻犯人出来。这个少年刚好符合征兵条件,于是就被列入了军阵。可能是他作战勇敢,积累不少军功。等到漠北战争结束以后,所以他才从军府换来这纸赦书。”
我看过了赦书,知道他的命运也是坎坷不易,我又怎好逼他去违心的事?于是我放开了手,茫然苦笑几声。那会我的家人都死光了,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准备自杀了断,免得余生痛苦。那少年却突然把刀抢走,劝慰我不要那样去做。”
李妈妈苦笑几声后,又继续说:“他虽然又救了我一次,可我当时还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只能撒泼打滚,哭得撕心裂肺。我告诉他:“我那可怜的儿女,死得好冤。我一个女人又报不了仇,实在不想活下去了,不如就此一死了断。”
那少年沉思许久,脸面变得凶狠起来。他把匕首狠狠甩在旁边的树上,扶起我来,答应为我去报家门之仇,却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他把我扶坐上了马鞍,一路牵引缰绳,慢慢走进北京城门。”
雪倩听了这段往事情节,内心深处十分触动,便伸手去抚摸李妈妈手臂,似在安慰着她。李妈妈早已涕泪满面,便把手帕擦净面容。
雪倩询问:“李妈妈,您后来报仇了吗?”李妈妈点头:“那少年用马托载着我,一路走进北京城中,找了一处民宅租住。也不知道住了多久,我想是有大半年时间。那是一个雷雨交加之夜,我坐在房间里缝补衣裳。房门突然打开,那少年一袭黑衣,浑身湿漉漉的,手上提着一个滴血黑布,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他失魂落魄一样走来面前,把那血咕噜丢在我的脚下。我去打开一看,正是那海财主人头。我见仇人被戮,内心悲喜交加,上前抱着那个少年痛哭。
我看见他久久不眨眼睛,呆呆地流着泪水,毫无反应。他苦笑一声后,返身走出门来,钻入自己房间里去,一连七天七夜都不曾走出门来。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轻易过问。我去送水送饭,他却不吃不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给他送酒,苦苦哀求着他。
有时候我听他在房间里大哭大闹,自言自语,打摔桌椅,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宣泄。我很清楚,他的痛苦,都是因我而起。他的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也偿还不了。雪倩姑娘,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故事,一字也不曾掺假。”
雪倩听罢这个故事,口鼻里深深吸入一道凉气,感觉自己灵魂受到了雷电击打。一个陌路少年,竟然去为一个陌生少妇做这一切没有回头路的事,真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便是说书人,只怕也编不出这种奇人怪事。
李妈妈镇静身心后,嘴里吐出一口热气,微笑询问:“雪倩,你是不是认为这个故事很悲惨?”雪倩点头询问:“李妈妈,那个少年为你报仇之后,自己为什么却会如此伤心痛苦。他在为你报仇的那半年时光里面,又经历过了什么事情?”
李妈妈回答:“之前我并不知道,后来过去一年,我就问他那个原因。开始他不愿意说,藏得很深。我再三追问之下,他也就如实告诉了我真相。”雪倩好奇地问:“那少年说了什么真相?”
李妈妈沉思许久,摇头哀叹:“我实在不忍心说下去了。他如果不是因为遇上我,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田地。他改变了我的命运,同时我也改变了他的人生。所以我很对不起他。”雪倩自言自语:“命运交织,环环相扣。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李妈妈说:“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这场离奇偶遇,他就不会为我去杀人,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是非恩怨。他曾告诉过我,想去京城谋份差事,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可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竟然愿意如此付出。所以我才会对你说,不论他这一辈子做过什么,我永远都会对他不离不弃。哪怕付出生命代价,我也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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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倩说:“那个少年到底做过什么?”李妈妈叹说:“雪倩,如果哪一天你解开了他的心锁,我相信他会如实告诉你的。”雪倩说:“或许这又是一段悲伤的故事。”李妈妈苦笑着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故事。不是悲欢,就是离合。”
两人谈聊一会,一起看着夜空明月沉思,无不心绪凌乱。
却说淳于复在河中剪掉长发后,坐在岸边思虑一宿。他也逐渐想明白了,逃避不是好办法,自尽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总要奋起精神,克服苦难才行。恒定决心之后,胸怀已然豁朗许多。
到了卯时,晨光微动。淳于复早已酒醒过来,就在河边洗净了脸,回到济世堂里。看见欧阳大夫在药房里煎药,便来帮忙搭手。欧阳福把炉子交给他来看管,自个坐在石臼边捣捶药粉。
欧阳福见他把长发剪了,留着一个短头模样,似个塞外来的蛮夷一般,便好奇问:“后生,你怎么把头发都给剪了?岂不闻发至皮肤,受之父母。后人岂可随便剪断?”淳于复难以答话,只是微微一笑。
欧阳福见他满怀心事,也不好多问什么,嘴里笑说:“你倒是个勤快人,我要做的事情,你却给做好了。”淳于复说:“大夫,这雪山金莲只能让雪倩醒过来,不能治愈她的腰伤吗?”
欧阳福说:“或许可以。不过你也知道,雪山金莲这种药材难找。老夫久居金陵城中,人脉关系也算广泛。可是还得辛辛苦苦找上半天,才偶然碰上一株。再加上陆员外为人心善,豪爽仗义,这才白赠与你。别人可就很难这样直爽了。”淳于复说:“莫非花钱也寻买不到?”
欧阳福说:“这种药材十分罕见,是种良药,那么谁也不会轻易存留,确实很难买到。况且,雪倩姑娘腰骨伤得严重,起码也要吃上七八次才有好转,只怕这边也没有这么多奇药。”淳于复眉目忧虑,寻思解题之法。
欧阳福说:“南京城里,我会给你留意,如有的话,我自会帮你买购。你年青马快,不妨去跑一趟京城。那边热闹繁华,各种珍稀药材极多,说不定你会有意外的收获。”淳于复点头:“大夫言之有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欧阳福说:“这样也好,她们母女就住在我这药店无妨。我每天都会给那姑娘看伤换药。”淳于复作着揖说:“大夫,您真是一位救难的活佛。”
欧阳福笑呵呵挥手:“别说这些奉承的话。你们都还年轻,老夫我也是不忍心年轻人遭罪。再说,老夫是个医者,医者都是父母心嘛!”
淳于复把药罐煎熬过后,倒下一碗黑芝麻汤,用木勺调羹过后,端上房间里来。
李妈妈接过手心,抬头一看,这才发觉他那头发都变短了,惊讶指问:“相公,你的头发怎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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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复轻笑一声,附在李妈妈耳边秘言嘱咐一番后,来到床边看望雪倩,对她点一点头,稍候返身出门下楼。
淳于复来到后院,捧来一副鞍座搬上马背,扣紧肚腹条带。把包裹、战刀背在腰上,牵走出门,跨马疾驰京城而去。
雪倩是位性情中人,聪慧理性,善解人意。自从昨夜听到李妈妈倾述那个故事后,心中甚是感动,便对这个伤害自己的杀手放下了所有怨恨,心生一股莫名亲近感觉。面上也不再冷漠对待,变得从容自然。
李妈妈指笑:“我就说嘛!这个孩子,一夜之间,说变就变。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延时间。”雪倩问她:“李妈妈,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李妈妈说:“相公是对我说,他要去北京找一种药材,所以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雪倩说:“那是什么药材,竟然要去千里之外寻找?金陵以前也是都城,繁华不亚于北京。”李妈妈说:“听说这味药材,名叫雪山金莲,产自于四川大雪山中,从严寒里磨砺而出,十分难得,不太容易被人找到。”
雪倩曾听父亲说过这种雪莲来历,心中瞬间明白过来。
李妈妈一边给她喂着汤药,一边暖言劝解:“姑娘放心,相公这人生性直爽,说话很守信用,基本上不会骗人。”雪倩笑问:“基本上不会,也就是偶尔也会了?”
李妈妈说:“这我就很难保证了。我也不能说他从不骗人。”雪倩点着头说:“那倒也是,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骗人的人。”
李妈妈说:“所以我才会说,他基本上不会骗人。要真的有,那也只会是善意的谎言。”
雪倩扑哧一笑,乐得吐出嘴里的药。李妈妈见她释放开了心怀,也是暗暗为之欣慰。毕竟双刀门武馆如何寻找到了雪倩身影,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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