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朱瞻基、淳于复一行人马,自离开真定府后,又快马奔向保定府去。
当日卯时末分,四人走在一片竹林小道中。远远观之,方圆十里内,尽是绿竹林包裹。无数青竹高耸挺拔,枝叶浓密,犹如翡翠般美,林中到处飘散一股幽香之气。
朱瞻基等人策马行走,观赏竹海风景。只见几个竹篾老匠围聚在竹林子,挥舞柴刀砍伐绿竹。见了一群官人骑客从身边路过,皆好奇观望。
朱瞻基指说:“听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看这是南方品种的竹子,怎么在北方也生得这么美丽壮观呢!难道竹子不怕寒冷吗?”淳于复笑答:“或许这是人工种植的竹园,经过精心培育栽种,所以比较韧坚耐寒。”
朱瞻基点点头,又问:“咱们一路北上,一共遇到了几次危险?”秋海回答:“从皇宫夜袭一事算起,已有五次左右。”彭业琢磨嘀咕几声后,欲言又止。
秋海问他:“彭业,你想说些什么?”彭业回答:“我觉得有六次。”秋海知道他把曹杰一路也算列上去了,便瞪眼啐他一声。
朱瞻基叹说:“皇叔为了争夺这个帝位,可谓用尽心机,阴谋频出,可结果终于没能如他所愿。待入京城之后,本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你们几位将士加官进爵,包你们心愿成真。算是本王回报你们这一腔忠诚热血。”
秋海与彭业拱手欢喜:“多谢殿下赏赐恩典。”淳于复也拱手称谢。
朱瞻基拂着手说:“义士有何所求,不妨都说出来。只要不是摘星揽月,本王一定如你所愿。这一路上,你是功不可没。”淳于复笑着告求:“小人只求殿下派遣一队太医,带上良药器材,救愈雪倩姑娘的伤。其他的赏赐,在下就不再奢求了。”
朱瞻基好奇地问:“这位雪倩姑娘,对你就有那么重要?以至于功名富贵都不放在眼里了?”
淳于复轻笑地说:“在下是个山野粗人,生性急躁粗鲁,大字不识几个,担不得什么父母官,只求过些安生日子。殿下如能救治雪倩姑娘,了却小人这桩心愿。这对在下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朱瞻基叹一口气:“千秋万岁一场空,人生如梦见白头。古来多少兴衰事,怎如列子坐扁舟?”秋海、彭业听罢这首七绝,也不管优劣长短,即刻鼓掌喝彩:“好诗,好诗。殿下文采飞扬,不亚李杜,末将佩服不已。”
朱瞻基指笑:“本王一时感慨,随口作了一首打油诗。你们两个家伙,如此乱拍马屁,本王都觉得羞人。”二人仰面大笑。
朱瞻基一时来了兴趣,询问:“义士能不能作诗一首,吐点胸中墨水,让本王舒缓一下?”淳于复挥手发笑:“不怕殿下取笑,小人一介武夫,生性野蛮粗暴。这吟诗作对,还真不是小人所长。”
朱瞻基笑说:“玩个文字游戏而已,只要能够朗朗上口,那就不必约束。你要是一点墨水都没有,哪那本王可就真把你当作一介武夫来看待了。”
淳于复自然不是胆怯害羞之人,也不愿殿下把自己当作武夫草莽般看,便拱手说:“小人恭敬不如从命。如果做得不好,殿下切莫见怪。”朱瞻基挥手:“都是朋友之间玩耍,不用这么客套。本王洗耳恭听。”
淳于复寻思一会后,随口拼凑一首打油诗来:“山崖苦海落尘埃,千古悲伦自此开。五胡乱华思缘故,两宋沉浮泪流哀。大漠弓射中原日,万径人绝惨寰时。一朝元国寿终尽,日月重开大汉天。”
朱瞻基听出里面含有赞美大明之意,鼓掌喝彩叫好。秋海是个武夫将军,哪里分得出什么好歹?见殿下率先鼓掌赞扬,便只顾拍手应和。
淳于复第一次胡乱作诗,便能得到大明未来皇帝掌声褒奖,可为人生平生一大快事,内心也是不胜欢悦。
朱瞻基叹笑:“看来义士是个看破浮尘的人,心胸令人敬佩。你若不求富贵回报,本王也绝不强人所难。谢谢你们一路付出的血汗,这份人生旅途,本王牢记在心。”
淳于复请求:“秋海、吴成将军他们,都是忠心护主,劳苦功高。小人斗胆,恳请殿下代赏各位将士,那小人就感激不尽了。”秋海回话:“末将怎敢贪心不足,夺掠复兄的功劳?还请复兄收回此言,末将绝不敢受。”
朱瞻基点头:“本王答应你,一定会厚赏将士们。”淳于复谢恩后,策马往前。一双鹰眼盯看前方幽林,感觉林中一时静得出奇,四周居然没有一声鸟语蝉鸣,内心颇有些怪异。便勒住缰绳,把眼睛扫视周遭环境。
众人见状,也都勒住马缰,把眼睛看一看他,又看着周围茂密林海。
秋海询问:“复兄发现了什么?”淳于复问:“刚才殿下问起这一路上的危险,秋将军说有五次?”秋海疑问:“难道是我记错了?”
彭业回答:“应该是有六次,还有曹杰没有算列上去。虽然他已向殿下伏法认罪,可他毕竟也算一路。”
秋海怪眼呵斥:“你懂什么?曹将军只是被人调唆,一时激愤而已。如今早已负荆请罪,改邪归正,怎能算作刺客?”彭业耸着肩膀,不敢争辩。
淳于复嘴里唏嘘吐纳气息:“看来真有六次。”秋海疑问:“复兄何出此言,莫非你也把曹杰当作一路刺客了?”淳于复摇头:“我并没有说曹杰什么坏话。如果加上这次,不就有六次了?”
秋海、彭业闻言吃惊,一股不详的预感即刻涌上心头,就跳下马来,拔刀在手,左右走看一遭灌草环境,却并未发现异常。
淳于复指着周围:“如果我没有猜错,前方竹林里藏有伏兵。”朱瞻基惊问:“何以见得?”淳于指解说:“这片竹林太安静了,鸟雀都没看见一只,显然这不是正常的环境。”
朱瞻基观看片刻后、忽见一只鸟雀鸣叫着飞过头顶,便指笑说:“这不就来了。”秋海说:“复兄不会是弓杯蛇影了吧!”淳于复策马在前开路,小心探看左右。
众人见无异常发生,各自把刀收了,翻身上马行走。行了一程路后,林中突然刮起旋风,卷着竹叶乱舞,令人睁不开眼。
淳于复慢慢走着,灌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个黑衣武士,以那惊鸿之速,跳来马前,拔刀扑砍过来。淳于复措手不及,被那武士狠狠一刀拍打下马,落滚在地。
幸得那武士是用刀背行凶,只是把人打落下马,并不致命。他若有杀心,中刀者非死即伤。淳于复迅速翻身而来,拔刀在手紧握。
秋海大吃一惊,急与彭业保护太子下马,挺刀拦在前面。那黑衣武士打量朱瞻基几眼后,并未在意他。自主揭下面罩头巾后,却是那红霞道场馆主武藏川云。
淳于复以前曾见过他一面,彼此都认得。见他本该在福建省福州城坐馆授艺,却冷不防在此袭击自己,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来回一想后,似乎又明白了过来。两人眼睛冷冷对视,各无言语。
朱瞻基问他:“阁下是什么人,竟然在此隐藏突袭?”武藏川云向那太子拱个拳礼,对着淳于复招手,示意他来与自己决一死战。
朱瞻基见他似敌非友,武艺高强,差点把淳于复给袭杀了。又见他满面冷静坚毅,从容不迫,志在必得,恐怕淳于复不是他的对手。便对秋海使个眼色,暗意他过去帮忙应敌。
秋海正要挺刀上前夹攻,淳于复却挥手制止:“秋海将军,这是我与武藏先生之间的私人恩怨,你们不要管我生死存亡。”秋海惊得不知所言,呆呆看着二人面色。
淳于复跪地苦笑着说:“在下本欲护送殿下入京继承大位,不料半途而废。此非天意弄人,实为在下无能。但求殿下一定要救治我的朋友,她就住在扬州碧云谷中。”
朱瞻基无奈叹息,只能尊重他的选择。指手指问那武藏剑客:“听闻武藏先生也是一代高人,居然也要听从汉王逆诏,做那谋逆之事。如此不明道理,岂不是辱没高人二字?”武藏川云摇头轻笑地说:“大明殿下,这与汉王无关,我是来找蝮蛇的。”
朱瞻基瞬间明白过来,他是来为佐藤石郎报仇血恨。淳于复是为了自己而斗杀的刺客,却又为自己承担了这件祸事后果,心中却有愧疚。眼下自己无可奈何,不知所言。
秋海惊问:“复兄,你要振作起来,一定要全力以赴。入京之后,末将还要与你把酒言欢呢!”淳于复苦笑一声,默默点头。
武藏川云说:“蝮蛇,你能视死如归,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淳于复拍着胸脯:“我知道武藏先生有自己的难处。佐藤石郎是我杀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与先生没有半点干系。”武藏川云叹说:“今天不杀了你,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是我管教不严,道场门徒在暗地里干下事,为此我深感耻辱。石郎的父亲是位将军,如果我不杀了你,红霞道场就会后患无穷。”
淳于复点点头,明白此刻越说越会伤感,教人难做。他知道武藏川云乃是扶桑一代宗师,从小专攻剑道,有几十年的功底,绝不是浪得虚名。自己未敢有半分轻敌之心。
武藏川云把武士刀背架在大拇指间,做个防守态势。淳于复首先挥刀进攻,武藏川云举刀迎战。双刀激砍起来,毫不留情。
武藏刀法娴熟,在手如粘,连环不息,招招迎头斩落。打得淳于复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五十回合后,便处落下风,性命难保。
这一番战,看得得朱瞻基、秋海三人捏把冷汗,看着心惊肉跳。
淳于复虽然也是行家里手,颇有手段。但他武艺学得繁杂,刀枪棍棒剑都懂,导致贪多嚼不烂。不像武藏川云只是专攻一门剑道,终生勤练苦学。两人功力深浅,由此可知分晓。
两人把刀激砍六十回合,身影交缠一处。正斗往生死分际,只听一声闷叫。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淳于复一刀穿透了武藏川云胸腹,轰然倒下一具尸体,顷刻命丧黄泉。
秋海见淳于复先败而后胜,突然间杀死了这位超一流剑客,不禁鼓掌喝彩:“复兄真是好武艺,好刀法。”
淳于复却很清楚其中道理,茫然苦笑着说:“武藏先生是不想杀我。如果他有杀心,我不是他的对手。”秋海疑问:“他为何要这么做,故意前来寻死?”
淳于复叹说:“他这是在为佐藤石郎救赎罪行,情愿就义献身,以此感召殿下,只求殿下日后不要对他们东瀛武士怨恨发难。”
朱瞻基早已明白了其中深意,知道那异国武士并非技不如人,而是在舍身取义。不禁感慨:“武藏先生以仁慈为念,深明大义,本王衷心感佩!”
彭业疑问:“他从福建赶来山东,难道就是为了千里送死?”朱瞻基瞥他一眼,责怪他言语不当。吓得彭业低头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