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不比刀,宜刺不宜斩,但这一招连消带打,几乎在一瞬间连斩两剑。那行脚僧也没想到叶英竟使得出如此高明的剑术,只觉剑光如泰山压顶,有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剑势更是毫不留情。这一剑斩下,脑袋多半要被从中斩开。他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心道:死了死了!这小子居然扮猪吃老虎!到了这时候他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头一缩,左手短棒护住了顶门,人疾往后退,心想挡得住挡,但这小子若是能连斩三剑,那没等自己退开便脑袋一分为二,那就彻底完了。
又是“当”一声响。挡去了第二剑,这行脚僧这时已没有师弟来帮他挡第三剑了。他只觉顶心凉风飒然,正自绝望,但叶英的剑“嗤”一声却从他身边斩落。这一剑剑气极盛,几已有形有质,地上的尘土都被逼得飞腾而起,只是终已落空。就在这一刹那,那行脚僧已退出了两步,脱开了叶英剑势笼罩。只是退了两步后他仍觉不够安全,又退了两步。本来他已经进了大殿,这一来反而退到院中。一到院中便觉头顶心冰凉一片,伸手一摸,却是斗笠已被削去了半边,雨水洒在了他头顶。他看着叶英,眼神已是惊疑不定,心道:这小子怎么有恁高的剑术?好像……好像……那位公子说得不对啊!
这行脚僧在一干师兄弟中排名第三,名叫行念,比同来的两个师弟都要高出一截。他被这一招迫得惊魂未定,另两个更是惊恐,忙闪到他身后,左手那行脚僧小声道:“三师兄,怎么办?”他们受命而来,自不能空手而归。哪知先前险些落在明教手中,现在连这么一个叶家大郎都收拾不下,实是信心大失。行念见叶英横剑站在柱子旁,不知在想什么,并不上前追击。他被叶英这一剑夺去心魄,不敢再与他放对,咬了咬牙道:“用吧!”
问他的是四师弟,名叫行德。这三人中,行德算是最为精细的。他本来也以为没了明教掣肘,此事实是手到擒来,却不料竟是如此难缠。听三师兄说要用,行德迟疑了一下道:“三师兄,再用,今晚可是连用三次梵雷了。”
行念怒道:“什么时候了还要缠夹不清!”方才叶英这一剑实是将他的信心击得粉碎,若不是叶英最后一剑失了准头,现在自己准已尸横在地了。行德不敢再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铜圈,递给了行念,忖道:“这叶家大郎先前已然搪过了一阵无音梵雷,这一次万一再没用,那我们逃都逃不掉了。”方才虽然不是行德与叶英相抗,但叶英这连环三剑也让他吓了个半死,心想若是动手的是自己,多半不能和行念一般全身而退。只是侧眼看看叶英,却见他提着长剑,似乎有些恍惚。不过叫他趁机动手,行德亦是不敢。
他们却不知叶英此时实是魂不守舍。叶英在柱后已打定了这主意,只觉单凭四季剑法,尚不足以克敌,唯有靠问道剑来出奇制胜。但凭自己悟得的剑招,犹不能胜过这三个凶僧,唯一可用的也就是拓跋思南使过的这连环三剑。叶英曾在这一招下一败涂地,可动手时每每又靠这一招保命,先前用这招突袭陆浩时他便觉有些异样,甫一出手,更觉得手中长剑隐隐然有脱手飞去之势,竟不似一柄兵器,而是一条快要修成飞去的毒龙。
叶英自不知道,这正是问道剑练到极处时的特征。天下剑术,都是一招一式,循序渐进练成的,就是这问道剑有意无招,全看人的悟性。悟性越高,悟得的剑招威力越大,也就越难控制。所谓入魔入道,只在一念之间,谁都难以预料。当年李十二娘演示出的剑意图顺序错乱,拓跋思南偶然悟得的这连环三剑,虽然威力极大,却也已渐入魔道,连他这等不世出的剑客都觉得难以驾驭,才会说剑意图是引人入魔之物。叶英以往功力尚浅,还体会不到此招的精深之处。现在连番实战,更以此招对敌,已是初窥门径,越发感受到这一招的不同寻常之处。方才最后一剑时失了准头,其实却是叶英逃过了一劫。他正是在入门之际,若是这当口剑锋见血,悟得的剑意便如出柙之兽,一发不可收拾,最终积重难返,总会走上拓跋思南说的剑反制主人之路。叶英虽然不明白其中精微之处,但已经隐隐感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对拓跋思南不服,其实也是将拓跋思南视若天人,从来没想到拓跋思南也会走错路,因此更是想不通。自己明明对问道剑悟得更深一层,这一招的威力也更大了,可异样之感也越来越明显。
自从那三个和尚出现,苏苏便吓得躲在柱子后一动不敢动,心里只是不住对自己念叨道:“不怕!不怕!大师哥很厉害!”虽然这话也说服不了自己,但大师哥还真的很厉害,那三个和尚一直不能越雷池一步,被叶英挡在了大殿外进不来。苏苏此时惧意渐去,从柱子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出来。她刚伸出头,行德将那铜圈递给了行念,另一个和尚也递了个铜圈过来,行念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三个铜圈一拧,拼到了一处,已成了个唢呐之形的东西,而此时大师哥却不知干什么,提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吓得不住发抖,心道:大师哥,他们要吹小喇叭了!有心想叫,可舌头也似僵住了,哪里叫得出声来。
行念手一拧,已将那无音梵雷装好。这无音梵雷拼好后甚大,因此向来分成三段,由三人分别保管。只是方才刚用过一次,这么快就又要用了,行念亦是想不到。在装的时候他心里只在不住地叫着:佛祖保佑,这小子别在这当口动手!叶英这时候却偏生没有出手。待无音梵雷装好了,行念这才放下心来,凑到嘴边对准了叶英奋力一吹。叶英正自想着方才这一招,隐约已想到了什么,但一时间却又捉摸不定。无音梵雷吹动时虽然根本没有声音,叶英却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直涌过来,当胸又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掌重重一击,五脏六腑都似为之移位,胸口实是说不出的难受,而手中的轻剑亦仿佛顿时重了十多倍,竟然有点握不住。他心知不妙,若不能尽快解决行念,定要不可收拾。正待上前出剑,可脚刚要抬起,又是一股大力涌到,眼前仿佛多了道无形的铜墙铁壁,脚尖尚未离地,脚跟又落回原处,人仍在原地不动。叶英大吃一惊,忖道:原来这些人还有这一手!陆浩多半便是怕他们这一招而逃走的。
这正是无音梵雷的妙用。这些行脚僧的武功虽非泛泛,却也并没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但他们这无音梵雷却是师门的独得之秘。无音梵雷能扰乱对手心神,若是功底浅薄的,更是会神智全失。先前苏苏所说的拐带她而来的一男一女突然自相残杀,正是因为中了这无音梵雷之故。叶晖与李十二娘因为是睡梦中中招,以至于昏迷不醒。叶英功力比叶晖和李十二娘高得许多,加上先前吹奏的是三僧中功力最浅的行德,但也感到了极其难受。此时却是三僧最功力最深的行念在吹起,又是相距极近,虽然相去不过数步之遥,明明上前出剑便可刺中他,可是叶英手中的长剑举起又垂下,人也渐有迷失神智之意。一边行慈见有便宜,挥棒便上前一步。他只道叶英已在半梦半醒之间,这一棒下去定让他脑浆崩裂,谁知他刚踏上一步,短棒没来得及砸去,眼前忽然星星点点,看似已成半死人样的叶英竟然又出剑刺来。这一剑后发先至,行慈骇得疾退回去。饶是退得快,颊边也是一痛,摸了摸已是血,却是被叶英的剑风带到,脸上被割破了一小条。叶英一剑逼退了行慈,却也退了一步,又回到了柱子边。行慈已是魂飞魄散,心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中了无音梵雷,倒似比以前更厉害了?
这三个行脚僧连听都没过问道剑的名字,自不知这门有意无招的剑术究竟有何奥妙。其实问道剑只是剑意,并无招式,临敌时剑招只由剑意而来。落到拓跋思南这等大高手手中,剑招更是随意生发,源源不断,也就如拓跋思南所言,此剑练到极处时会反客为主,剑反驭其主的意思了。叶英虽然还远未到这境界,但无音梵雷恰恰又是控制对手的神智,等如硬让叶英步入了这境界。叶英的神智毕竟尚不曾完全受控,此时出手的剑招竟然反比他刻意悟得的剑招更为简洁有效,在行慈看来,自是中了无音梵雷后反比以前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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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音梵雷虽然厉害,但要吹响梵雷,消耗也是极大,吹过一回,非有数日不能回复,因此那三个行脚僧不敢轻易使用。三人中,除行念外,行慈和行德都已吹过,因此若是真个动手,只有行念尚存全力。叶英自觉难以对付三人,他三人也觉骑虎难下,非靠无音梵雷不能取胜。无音梵雷共有三段,称“雷音三昧”。这三段一段比一段强,行德与另一个行脚僧都只能吹到二层,就算行念,想吹到第三层也甚是勉强。平时只吹得一段便已让对手神智全失,但此时行念吹罢第一段,见叶英似乎已经神智渐失,手中的剑仍然不曾放下,仍是牢牢守住了大殿口。不由心中焦躁,忖道:这小子真个难缠,难道真要逼得我吹到第三层么?
无音梵雷的第一段已至尾声,行念深吸一口气,正待吹第二段。本来每次两段交替,都是一口气息一吸一吐间完成,但就在一口气将吐未吐的时候,耳畔忽地“啪”一声响,恰恰落在他吐气之时。这一声虽然并不响,但来得极是突然,虽然与无音梵雷强弱不称,但出其不意,行念这口气竟然打了个顿吐不出去。只这一停息,一道剑光已疾射而来,却是叶英趁机出剑。
那声音是苏苏发出的。眼见那光头坏人已吹动小喇叭,大师哥也变得神情恍惚,竟然动不了手,苏苏大为焦急。她虽然不懂其中奥妙,但无音梵雷旁人听不到,偏生她能听得清清楚楚,心知定是这喇叭声弄得十二姐姐跟大师哥变成这等模样。要她制住行念,自没有这本事,但出声搅乱这喇叭声,她也是会的。正听得声音有个停顿,她不由分说,脱下鞋子往地上一拍。苏苏个头本来就极小,又躲在暗处的柱子后,若是行念有所准备,就算拍在点上也没办法扰乱他分毫。只是和叶英斗了这半天,根本没旁人现身,行念只道其他人都已经中了无音梵雷昏迷不醒,哪还想到居然尚有个小女孩醒着,全然不作防备。苏苏鞋子在地上一拍,无音梵雷竟也为之一顿。叶英本来已是极为难受,手中这柄轻剑也仿佛越来越重,重得已然提不起来。一直将剑丢落在地,自是一败涂地,他已是硬撑着一口气不倒。但苏苏将鞋子一拍,叶英神智忽地一清。借这短短一瞬间的清醒,叶英一剑便刺向行念。
这一剑出于无心,但剑势到处,竟是锋芒毕露,直如闪电轰击。行念已吓得目瞪口呆,若是再吹下去,叶英这一剑必要将他的咽喉都刺个透明窟窿。他出手倒也快,无音梵雷交在左手,右手拔出短棒挥出,奋力一拨。虽然及冒拨开,叶英的长剑从他颊边掠过,已擦破了行念的耳垂。行念左手还握着无音梵雷,只有右手持棒,哪里还是叶英的对手,勉力挡得三剑,一件僧袍的大袖已被叶英的剑气割得纷纷破裂,他心中暗暗叫苦,心道:糟了糟了!这回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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