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然过了十来招,宋泉自恃身份,已不愿再行出手,何况叶英话中似有深意。她忽地后退一步,短剑一下收回了袖中,说道:“叶公子,你此言又是何意?”
叶英此时用的,正是那一路“虚字诀”。他也知自己功力定然远不及宋泉,若是硬碰硬,只怕挡不了十招。但这路“虚字诀”使来,剑招源源不断,竟然将宋泉这十余招杀招尽都挡回。只是虽然挡住了,他仍是有些微微的气喘。见宋泉罢手不斗来问自己,这才收了剑道:“宋前辈,那秘卷上载着龙城七宝的隐藏之处,也就是说这秘卷本身并无什么用处,用处都在上面的文字,是吧?”
宋泉脑海中忽地一亮,心道:该死!我怎么将此事忘了?方才秘卷都在他手上,他多半也已发现了秘卷中的玄虚,早已将其记在心里了。口中问道:“原来叶公子也识得佉卢文。”
叶英摇了摇头道:“在下才疏学浅,并不认得。”
宋泉一怔,心中又有怒火升起,忖道:你这时要来消遣我么?让你这小子知道一下后悔吧。她的手将短剑又握得紧了紧,却听叶英接道:“只是虽不认得字,却能强记。”
宋泉又是一怔,问道:“强记?”
叶英道:“不错。这牌上文字并不多,在下虽不识得这种佉卢文,但要诸字依序记下来,却也不难。”
他说着,将长剑指在地上,顺手画了十来个佉卢字,说道:“那牌上原先隐于朱砂之下的文字,共有三行,这是第一段。”
宋泉能识佉卢文,一见叶英在地上所画,心中已然默默译了出来,心道:“‘龙城七宝,隐于雪海峰南麓,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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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海峰即是天山中靠近高昌一段的古称。因为天山高峻无比,山顶积雪千年不化,故西域之人向以此称之,宋泉的冰川宫便也在天山南麓。只是天山绵延数千里,雪海峰一段也有数百里,终不能将这数百里南麓全挖一遍。她见字迹到此结束,问道:“后面呢?”
叶英摇摇头道:“宋前辈,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前辈成全。”
宋泉这才明白他竟是要挟自己,心头更怒,但脸上依旧毫无异样,说道:“不知叶公子有何所请。”
叶英道:“久闻贵派有种鸾筋胶,乃是疗伤圣药,还请前辈成全。”
宋泉听他要鸾筋胶,却是一怔。她见叶英要挟自己,心想此人只怕会狮子大开口,不知会要多少金银。没想到叶英要的,居然只是疗伤药。她道:“叶公子要了疗伤药,便把秘卷上的字全都写下来么?”
叶英道:“前辈所言正是,还望前辈成全。”
叶英先前将秘卷抢到手中时,便已感觉上面字迹有异样。他的手极其灵敏,更是摸惯了这等凹下凸出的字迹,加上天份极高,过目不忘,虽然不认得佉卢文,却也全都记下来了。只是看到金无华与令狐伤二人一直处心积虑地想除掉自己,叶英实已对冰川宫失去信心,再不敢相信他们了。但那鸾筋胶干系到三弟能不能恢复武功,他又势在必得,因此方才见月泉湛与宋泉一番斗,他心里已然打了个主意。
以秘卷上的秘文为饵,迫使冰川宫用鸾筯胶来换。这等做法虽然不甚正大光明,但眼下已是不得不如此。冰川宫的承诺,叶英再不敢相信了,因此唯有开门见山,直来直去。他把秘卷交给月泉湛,固然是为救金无华与邱文定两人,更深的用意却是为了要逼得宋泉答应自己的条件。秘卷已被月泉湛拿走,宋泉想从他手上夺回已不可能,唯一的希望也就只在自己身上了。叶英还记得临走的前一夜,叶晖还对自己说过,遇事都不可将底漏给敌人,凡事都要先想好退路。他把秘卷交给月泉湛,宋泉迫不得已,也便不敢对自己下杀手了。这等计策,若是大半年前的叶英,实是做梦都想不出来。但这些日子他在西域见过的太多了。人命如此轻贱,而所见之人,有甘愿舍身取义的雷音寺武僧,也有豪迈诚恳的龟兹王子白孝德,但更多的却是算计和欺骗。
三弟,不知不觉,我也学会算计了。叶英心里却在苦笑着。这条计连消带打,一举两得,对叶英来说最为有利,可这等背后算计其实仍然不为叶英所喜。他不敢再相信冰川宫之人,照他心思,只愿马上掉头就走,不去搅这趟浑水。只是想到身受内伤,内力全失的三弟,唯有咬牙撑到底。
他这模样在宋泉眼里,却显得更是城府极深。宋泉心中怒火已是难遏,但也知道眼下的轻重缓急。秘卷在月泉湛手上,那是根本不用想能够夺回了。但月泉宗三人乃是远来异乡,远不及自己熟悉地形。只消能从叶英处知道真正的秘文,抢在月泉宗之前得到龙城七宝并非不可能。她强压住心头怒气,反而微笑道:“叶公子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但我安知你不是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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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怔了怔,说道:“我不懂佉卢文……”他没说完,宋泉打断他道:“雪海峰并不远,也不过数百里,五日间便能到。叶公子,有劳你随我去一趟,只消找到龙城七宝所在,不论能不能得到,我定将鸾筋胶双手奉上。”
叶英一怔。他也不曾想到宋泉竟会有这提议。显然宋泉对自己亦不敢轻信,生怕自己编造一段佉卢文骗她。沉吟了片刻,说道:“前辈此言,可是当真?”
宋泉也没想到叶英居然还都不还价便同意了,亦是一怔,忖道:这少年敢来要挟我,只道他是个老奸巨滑之人,没想到还是个雏儿。说道:“自然当真。叶公子,你再写一段吧,此段尚不够明白。”
她欲得龙城七宝之心,其实远在叶英想要鸾筋胶的心思之上。她这般说,就是生意经里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若叶英一口咬定以秘卷上的秘文交换鸾筋胶,宋泉也唯有答应。但叶英虽然用计,实非擅用计之人,加上先入为主,一听宋泉这等提议,满心想的都是宋泉会不会又说了不算,全然没想到自己还可强硬,不知不觉就一句话堕入局中。叶英听她口译数句,确实尚不够清楚,便以剑划地,又写了几字。此时约摸是秘卷上的一半,叶英也不知自己写了点什么,见宋泉盯着地上字迹出神,心道:下一半,眼下定不能写出来了。若是现在全写给她看,说不定她马上就要取我性命。
被金无华所骗,叶英还不算如何。但发现令狐伤竟然也在骗自己,让他实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说。令狐伤当时甚至将陆浩给他的手册都交给了自己,那时叶英几乎就把这个与陆浩甚是相像的胡人少年当成朋友了。当他发现令狐伤其实仍与金无华一般,根本没想兑现诺言,那种感觉让他极其失望。尽管他也知道令狐伤变成这样,一半是本性,一半是因为投到了冰川宫门下,和自己全然无涉,但不知为何,叶英总觉有点愧对陆浩。
无论如何,已到这等地步,唯有拼命向前了。何况叶英虽对那龙城七宝毫无兴趣,但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很想看看这个让宋泉和月泉湛这等一等一的好手也会为此而以性命相搏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见宋泉看着自己新写之字出神,半天也不说话,不由问道:“前辈。”
宋泉听得叶英一问,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叶公子,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走。”
令狐伤听得即刻便走,忙道:“师傅,二师兄被那些人害了,先把二师兄埋了吧?”
英万里伤在了月泉宗诸人手上,宋泉也颇为心疼,但眼下夺得龙城七宝实是重中之重。她哼了一声道:“别去管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快走吧。”
令狐伤一愕,问道:“师傅,就把二师兄扔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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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入门不久,对师傅的剑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事事从不敢有违师傅心意。但师门三个师兄里,只有这个二师兄从来不会骗他。现在见二师兄要曝尸荒野,便是令狐伤也有些不忍。
宋泉心中有些着恼,忖道:不扔下,你还要做甚?只是这话还未出口,叶英忽道:“前辈,此间正有个大坑,顺便就掩埋了吧。一切众生,随顺等观。”
原来有十回向之说,其中第七为随顺等观一切众生回向。回向一词,即是起慈悲心救度众生之意。随顺等观一切众生回向,便是指眼中众生平等。叶孟秋老来也看几本佛书,叶英在家时读书练剑,佛经倒也约略翻过几本。他其实并不好佛,不过性情温和,不喜争斗,佛门中这等众生平等之说倒颇让他认同,因此至今仍然记得。西域乃是佛国,到了西域后听得更多,因此叶英顺口便说了出来。宋泉根本不知佛理,只是这句话浅易,她也明白,心想先前月泉宗正在地上挖了个大坑,顺便将英万里掩埋了也不费什么事。想到此处,她终于点了点头道:“手脚快点吧。”
见师傅首肯了,令狐伤也不说话,抱起英万里放进那坑中。此时金无华与邱文定二人已是拍去了身上尘土,见四师弟要掩掉英万里,不觉也有点兔死狐悲,过来帮着将黄土推下。几人一同动手,片刻之间便将那坑填平了。
宋泉见他们埋好了英万里,突然也有些伤心。她生怕弟子们发现,故意侧转脸道:“走吧。七宝所原来是在南天门下,谅月泉宗的人这几天也找不到那儿。”
她刚说完,金无华已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师傅,真是南天门么?”
宋泉顿了顿,说道:“叶公子所写秘卷中,写的乃是尸毗岭。此处即是南天门的古称,定无差讹。”
金无华张了张口,还待说什么,宋泉已冷冷道:“无华,你的伤好得如何了?若是不能走的话,便留在此处吧。”
金无华听师傅口气阴冷之极,激凛凛打了个寒战,忙道:“一切有师傅做主,无华不敢多嘴。”心里却在想着:师傅定然是生怕这姓叶的得知南天门是什么所在便打退堂鼓了。他自己还打过主意要除掉叶英,但叶英用秘卷换了他和邱文定的性命,纵是金无华也不禁有些感激,因此竟然有些不忍了。只是在师傅积威之下,他更不敢多说一句,想毕便闭上了嘴再不吭声。
他们几人都有坐骑,但宋泉来时乃是骑在英万里背上,因此并无坐骑,因此唯有让邱文定与金无华暂时并骑一处,让出一匹马来给宋泉。一行人离开了魔鬼城,一径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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