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叶英醒来之时,天色已暗,他眼前也已不能视物。乍醒之时,他还曾大为惊恐,只道令狐伤曾作贱自己,说不定将自己经脉割断,故意留自己活口,要让自己活活饿死。但运行了一周天心法,重新看到周围时,发现自己身上毫无伤损,连荧惑剑也仍在背上,坐骑亦在那边啃着贴地而生的青草,唯一少的只是那一盒鸾筋胶。
与虎谋皮,就是这个结果。此番绝域之行,自己得到的,恐怕就是终于踏入了意剑最后一式的门槛,还有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教训吧。
叶英苦笑了一下,他终于对冰川宫那种灵药绝望了。只是他还记得令狐伤在自己晕倒前恶狠狠说的话,可令狐伤为什么最后又放过了自己?难道在想杀自己灭口之际,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英看着地面。西域的暮色,异乎寻常的静谧。天山的山影横卧在地天相接之际,偶尔有微风轻轻吹过,让人几乎难以相信不是太远处的南天门里刮的是仿佛要撕裂一切的罡风。他牵过坐骑来,正待上马,忽然看到脚边一些纵横交错的剑痕,不由一怔。
那是自己昏倒前,令狐伤怒发之时斩碎陆浩手记的痕迹。当时那手记被令狐伤斩成了许多碎纸,但是现在这些碎纸片已经不见踪迹。可是这儿的风轻得吹不弯草叶,不要说吹走被斩进泥中的纸屑了。
令狐伤放过了自己,并不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应该是想起了在南天门他对自己所承诺过的话了。那时令狐伤答应会放过自己,当时自己只当那是牙疼咒,但令狐伤还是兑现了这句承诺。
叶英想着,一个人,断绝一切世间之情,全身心投入剑道,也许真个能有大成。但所成的,只是剑而不是人,而最后人反为剑所驭,正堕入了拓跋思南当初所说的入魔之路。陆浩自以为悟得了问道七剑的至道,其实已全然是魔道。令狐伤最终将哥哥的手记斩为碎片,其实应该是察觉到这一点而为哥哥感到不值。
叶英看了看西边,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
令狐伤,也许我们永远都不是朋友,但我相信,你也并没有真个把我当成敌人。
他不知自己这个相法对不对,但叶英知道,有些人纵不可以常理度之,但在他们心底的最深处,依然有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情谊在。就算令狐伤口中不承认,在他心底,仍然珍视着这一份兄弟之情。而这一丝永不能断的人世之情,也是令狐伤最终放过自己的直接理由吧。而冰川宫有这等戒律,所以境界终究是有限的。但令狐伤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他将来定能突破冰川宫所限,如鹰一般飞得比那些同门更高更远。
陆兄,无论如何,你最后的愿望还是会达成的。有朝一日,你这个弟弟必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剑手,抵达你所期望的地方的。
叶英跳上了马,又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雪海峰已相隔很远,只能看到一些积雪的山峰时隐时现在天际。叶英再无留恋,轻轻踢了一下马腹,向东行去。
叶英并不曾发现,在远处,有个人正坐在一块巨石上,远远眺望着自己。
那正是令狐伤。他眼中无喜无嗔,以往时时透露出的好勇斗狠的杀气却淡了许多。见叶英离去,他这才站了起来,牵过坐骑来骑上。
西域的夜空,比中原一带更加澄澈清透。星斗悬于天幕,光芒灿烂,恍如万千块浮云的长剑倚于天外。暮色中,这两个少年背道而驰,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