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开始杨宁就打定主意,决不能像先前邀斗王遗风那样以武论武,而是要用奇谋、设诈计、施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杀敌。这不是江湖动手,这是生死场上的搏命战,就如同之前的铁牢厮杀,都是一场没有胜者,只有幸存者的绝杀之战!
面对莫言笑疯虎般的劈砸,杨宁施展枪法拨、挡、弹、引,护住周身且战且退。可杨宁退却的路线却并非直线,而是有意围绕着躺倒在血泊中的莫言急尸身转圈,故意让莫言笑时时刻刻目睹自家兄弟横尸长安街头的惨状。
血迹斑斑、怒目未瞑、亲生兄弟的尸身就躺在自己眼前。四十年兄弟亲情,一朝撒手而去。虽然四兄弟在决意冲击安福门牵制天策主力时,就已经心存舍却自我、献身明尊的意愿。但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看着同胞兄弟的尸身冷冰冰躺在身边,满身血污两眼未闭,谁又能安心对敌?有如何用的出纯属招法、精妙招式?
长枪隔着莫言急的遗体,再一次刺向莫言笑两腿,枪锋上还未甩脱的污血在他眼前晃动,莫言笑双目紧盯枪锋,所见却是地上兄弟的尸身,这一向喜欢诙谐笑闹的四弟血灌瞳仁,眼眦迸裂。一腔怨恨,化作连声不断的虎吼。
莫言笑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真气的流转,他双臂颤抖咆哮着冲向杨宁,不顾一切誓要与他同归于尽!他已经因怒极而乱了方寸。
天策枪法始于军阵,枪术进退中更讲求谋略。以尸诱敌乃是宿将们临敌时的惯用伎俩,选敌方有名将领的尸身、战旗、或粮仓等重要物件,或弃置明处,或重兵包围,吸引敌方来援,在暗中埋伏精锐之士伏击援军,往往屡试不爽。杨宁在枪挑莫言急的同时,就已经想好了,要用他来做对付下一个对手的诱饵,诱杀!。
<!--PAGE 6-->
孙子兵法所记有诡道十二法,其中便有“怒而扰之!”的兵法,这是对付敌方勇将、猛士的不二法门!
莫言笑躁怒愤恨中,出招急迫,招式间破绽乍现。“龙牙苍生血尽红!”雪月枪抓住瞬间一闪即逝的机会,犹如嗜血的巨蟒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第一击挑断莫言笑的右腕,第二击割过莫言笑的前胸,第三击枪锋回颤,借助枪杆的弹性横撩咽喉,干净利索挑飞莫言急的头颅。无头尸身双膝一软,跪倒在自己兄弟的尸身上。
此时四大法王半数夭折在杨宁枪下,而郭炜早已被莫言伤以掌力打飞昏迷不醒,秦颐岩在莫言伤与莫言败全力合击之下,苦撑不住吐血连连,被叶未晓拼命护住大步退向战团之外。
莫言伤与莫言败面色悲戚,咬牙切齿一左一右缓缓逼近杨宁。
法王尚有两人,而此时此刻,站在皇城门前阻挡明教的天策高手,就只剩下杨宁一个!
前番两场硬仗,迫于形势杨宁没有与对手耗时费力的拆招,而是直接寻求最简洁、最有效的手段击倒对方,这与长时间的缠斗相比,更加耗费精力。因为这需要杨宁将全部精气神凝聚于长枪之上,心到眼到,眼到枪到,差不得一丝一毫,刹那之误即是生死之别。
杨宁手拄长枪大口喘息,他身上汗出如浆,连裹在外边的天策战旗都被洇湿。远远的叶未晓扶住身受重伤,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秦颐岩,他高声叫道:“兄弟别拼命!要用脑子!用脑子跟他们斗!”
杨宁用眼角余光分辨一下,身后百余步就是安福门,已经无地再退了。而明教两法王合力来攻,绝对是他难以招架的局面,他甩甩额头淌下的汗珠,高高擎起雪月枪,张口大吼道:“天策袍泽们!来与我并肩克敌,枪挑此獠!”
数名天策战士持枪跑出几步,猛然停步回望向秦颐岩,天策军纪森严,未得主将命令岂敢临阵擅动。
秦颐岩猛地站稳身子,大声道:“天枪营听令!诸人都受杨宁调遣,尽诛匪教!”
先跑出去的天策手举长枪振臂高呼道:“杀啊!长枪在手!永守大唐!”
“长枪在手!永守大唐!”一声声战吼从天策军士的喉咙中喷出,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向安福门席卷而来。
杨宁手指自己对面穿红袍的莫言败喝道:“结九襄地玄阵!身随枪转,人为枪蔽,三连刺!”
随着杨宁指挥,百余名天策军士迅速持枪冲上,在莫言败身后结阵,前排军士前冲两步挺枪突刺,紧接着后面两排军士从前排袍泽的头上越过,半空中挺枪突刺,再后面还有两排军士高高跃起,灵猿般敏捷的越过前面军士,长枪半空中向下戳刺。军阵瞬间如同一个滚进的大刺猬,百余杆长枪挤挤挨挨却整齐划一的轮番刺向莫言败,逼退之余更将他的去路封住,瞬间便将他与杨宁分隔开来。
<!--PAGE 7-->
莫言伤双眼泪淌不停,右手挥动光明钺,左手劈空掌,猛扑杨宁。杨宁咬牙运功撑住,接架兵刃的同时硬撑对方隔空劈来的掌力,独力挡在莫言伤面前。杨宁所用这一路枪法,却是虚实结合,只见枪花朵朵、锋刃寒光闪闪,封住对方的去路,却少有专攻的杀招。腾出些许精力来的杨宁,则高声喊出天策平日演练阵法所用的枪势,遥控天枪营所结枪阵与另一边的莫言败周旋。
“穿云式,前崩挂!定军式,点中平!折冲枪,断前手!”在杨宁的呼喝指挥下,天枪营百人枪阵发动起来,步履整齐动作划一,百余根长枪如臂使指,与莫言败周旋在一起,死死将他困在一边。再过得十几招,随着相互间配合纯熟,这百余支长枪组成的军阵,有如一架严密整齐的机器,进退有度、杀法凶悍,竟然令莫言败应对渐渐吃力起来。
少年激扬的呼喝声音,响彻在巍巍皇城之下,回应他每一声呼喝的,都是天枪营百余战士齐齐的战吼:“杀!”杀气升腾,雨水冲洗过的山文铠甲叶明亮,映衬着锋利锃亮的枪锋,带着烈火般的斗志,将敌人一步步逼退。
而一心两用的杨宁,凭着本能反应展开铁牢枪法,将周身上下守得滴水不漏,偶尔看准机会反攻莫言伤,枪锋如电如风,一时间竟与莫言伤斗得不相上下。
眼见胜利的天平逐渐倒向对方,莫言伤再无心与杨宁纠缠,他光明钺虚劈一记竟然转头就走!莫言败也在一旁遥遥高呼道:“兄弟先走,他日你卷土重来踏平天策为我报仇!”
杨宁微微一愣,起脚便追。莫言伤不敢原路退回,索性折身往北,只见他施展轻功左脚一跺坊墙,身子高高跃起,却不借势远走,反而在半空中运起日月凌天身法,将全部功力运在右臂奋力一喝,将沉重的紫铜光明钺当成一柄手斧,竟远远向安福门投掷过去!这是诈败!他是要引开杨宁!
四法王本次飞蛾扑火般的突围,只为一件事:叩击皇城。现如今不仅生路全无,连得手的机会也愈见渺茫,莫言伤索性孤注一掷,假作不敌逃走,换位到杨宁侧面,倾尽全力不惜门户大开,即便拼上性命也要做博浪一击!
杨宁枪刃尽出急追莫言伤,雪月枪在半空中自莫言伤肋下钻入,肩井处钻出,枪锋两刃上左七右八十五颗虎齿,最善撕摞血肉,瞬间将莫言伤的整条右臂连同右肩一起,扯断离体。
可此时已晚!光明钺打着旋儿径直飞向黄澄澄的宫门!有持弓的天策就要扣箭追射,被秦颐岩一把拦住,此时天策在宫门外,若以弓箭追射,万一不中,羽箭必然会飞跃宫墙落进皇城之内!于是宫墙上下,高力士、聂平仲、秦颐岩、杨宁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明钺砸向皇城安福门!愈千人的精锐、三派高手,竟然还是没拦住明教的垂死一击。
<!--PAGE 8-->
一条青色身影犹如惊鸿,骤然乍现在光明钺之下,只见来人半空中甩手抛出一根钢丝,缠住光明钺的手柄,正是一直在旁观战的叶未晓。
莫言伤临死一抛,运四十年修为绝非等闲,光明钺虽然被钢丝缠住,却去势未竭,竟将叶未晓消瘦的身子在地面上拖行。直至拖出十余尺,才在距离城门几步远的地方堪堪落下。咣当一声重重砸在地面。
叶未晓慢慢坐起身子,一手捻动着因为扣抓地面石缝而弄疼的手指,一手拎起光明钺,压在自己屁股底下,暗叫侥幸道:“幸好早晨多吃了些牛肉与面饼,分量比平日多出几两。侥幸!侥幸!”
此时安福门外战场大局已定,企图突围叩宫的明教四法王,有三人死在杨宁枪下,只剩精进锋锐克难法王莫言败,了然一身,深陷重围。
随着光明钺落地,被杨宁指挥枪阵逼迫住的莫言败,身子连晃几晃,一瞬间几乎所有的战意与自信,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他扔下手中兵刃,踉踉跄跄斜行几步,疯癫般仰天大笑,笑声中泪流纷纷。
“我四兄弟本是西域龟兹大姓,当年初见陆危楼便被其折服,追随他入关踏足中原。本想成就一番功业,可是啊……四十年同胞兄弟,还未能修得光明彼岸,却尽数丧命于此!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这难道就是明尊的安排?”
莫言败脚步蹒跚向杨宁前行几步,手指杨宁长叹一声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从何而来?”
“在下天策杨宁。”杨宁顿了顿,竖起雪月长枪在地上重重一戳,“我为守护大唐而来。”杨宁身后结阵的百余天枪营将士同时动作,整齐的竖枪,重重戳在地上,甲叶碰撞的哗哗声中,扬起一声杀气十足的战吼:“长枪在手,永守大唐!”
莫言败连连苦笑,缓缓道:“我也是唐人……我并不想要毁掉大唐的,我也想要一个更好的大唐。”他揉了揉因为拼杀而脱力的右臂,放眼看去,对面的少年虽然面有疲色,却是眼眸清澈意气风发,看年纪他也许刚刚弱冠,却在气势上已经隐隐有了渊停岳峙的宗师风范。而身后那些与他同样年纪的年轻人,握持着与他同样的长枪,同样的蓬勃朝气,骄傲站在他身后,徐如林、止如山。
莫言败摇摇头,低声道:“少年人,我成全你一战成名,你来帮我兵解吧,别让我像条狗一样,蜷缩在牢狱之中。我是伴刀剑而生江湖人,请你保留我江湖人最后的尊严。就用你最拿手的招式、最快的出手,来刺我。”
在杨宁的诧异中,莫言败自颈中摘下光明珠串,盘在掌心低声念诵道:“首开光明目,能辨识善恶;二开光明耳,能闻无上法;三开光明鼻,得受甘苦味;四开光明口,且度贫苦众……。”
<!--PAGE 9-->
杨宁点点头,握枪抱拳道:“莫老前辈,那晚辈得罪了!愿四位前辈早得解脱!”言毕杨宁跨步出枪,一招疾风突,长枪锋芒暴涨,瞬间刺透莫言败的前胸,接着杨宁翻腕抽枪,枪锋从莫言败身体中抽离,带出泼天的血雨。
莫言败呻吟一声,面色却归于平静,他缓缓抬起右手捏法诀道:“我看到你……明尊让我看到,焚灭大唐的业火已经燃起,从北方席卷而来……你孤身阻挡,就在这里……终成灰烬……。”
东线意图冲击皇城的明教高手被尽歼于安福门下,所有天策府将士,连同伤者无不激动,刚直的长枪被举向天空,无数个年青喉咙兴奋大吼着“天策不败!天策不败!长枪在手,永守大唐!”
单枪守皇城,雪月挑法王。以枪为生的少年,终究以长枪为笔,在磅礴江湖中,写下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而有关于对手的传说、经历、名望,都成为胜者荣耀中的一部分,犹如衬托圆月的璀璨繁星。
由今之前,他只是一个倔强孤单、刚直如枪的少年;由今之后,他将是叱咤四宇、受人敬仰的英雄。当长枪一次次将挡在他人生路上的劫难刺穿,将横逆而来的危机挑落,留给他的,必然是千里长风,万里平川!
杨宁被数十名天枪营军士围住,高高抛举起来。城楼上高力士与聂平仲俯视着楼下欢呼胜利的诸人,不可置信的摇摇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如何一己之力扛下了明教四大护教法王的进攻,居然一整营的天策军士,都愿意接受他的指挥,高力士甚至都不知道这少年是从何加入天策的。天策这个组织,难道就有这么强的感召力与战力?能让无数热血少年甘心情愿为它集结在一起,为他披甲持锐,为他舍却生命也在所不惜?
大光明寺几乎变成残垣断壁的废墟,高耸的圣殿坍塌小半,长廊上留下累累兵器印痕,深陷木柱与窗棂的羽箭随处可见,石板地上血迹斑驳,踩上去就黏住鞋底,呻吟声夹杂着抽泣声此起彼伏。徐长海带着蒙面只露双眼的慕青青,在受伤被俘的明教教众之中穿行辨认首脑人物,李承恩与朱剑秋并肩坐在石阶上,看着军医给躺在担架上的秦颐岩包裹伤口。
“陆危楼果真是一代人杰。”朱剑秋摇头道:“居然突破我设置的重重阻碍,回到长安城来。他既没有怒不可遏的杀进大光明寺来,也没有心生畏惧调头逃走,而是在亲自断后,收拢明教残余教匪向西突围。并且利用我们布局上唯一的弱点,充分发挥他武功卓绝的优势,一对一交手连败卓凤鸣和两位少林澄字辈高僧。。又赶在我召集众人围攻他之前,安然而退。而谢渊、祁进在击杀铁翼之后下落不明,这一仗,咱们没赢。”
李承恩望着远处在伤者群中识别明教高层人物的徐长海,摇摇头道:“可仅仅据现在禀报上来的消息,明教左右护法毙命、四大法王毙命、五行旗使中有两人毙命、一人生擒,五散人下落不明,十二尊者除当场格杀的五人外,其余尽在藏经阁自焚而死。明教首脑人物自教主以下,可以说被此战一网打尽,陆危楼仅以身免。匪首落丧胆而逃,骨干竭尽伏诛,这一战我们也没输啊。”
<!--PAGE 10-->
“更何况,”李承恩冷笑道:“今日大光明寺一战的消息,不日间就会远播大江南北,用不了三五天,明教各地分坛,就会被变成一大块肥肉,被围扑上来的各路势力利爪獠牙的分食干净。明教自此必然一蹶不振,覆灭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情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声,是杨宁与叶未晓并肩大步走来。杨宁将裹在脖颈上的天策战旗解下,双手捧给朱剑秋,朗声道:“天策杨宁,奉军师令守护安福门,现明教四法王已伏诛,安福门安然无恙。杨宁回来向军师交令。”
两个少年并肩站在一起,犹如两团升腾的熊熊火焰,发光发热,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成为席卷大地的一片热浪。
秦颐岩躺在担架上,使劲向上抬起头,望着杨宁道:“嗯,这股劲,真像。”
立在旁边的徐长海两手抱胸,微笑道:“像!当然像了,真像。”
李承恩饶有兴趣的目视杨宁,点头道:“嗯,像吗?”
朱剑秋愣了愣,随即大笑道:“像,当然像啊!他们是父子嘛!”
徐长海悄然在李承恩耳边道:“你还发愁总教头的人选吗?”
<!--PAGE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