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夷垂下双手,定定望着子书祯,像是颇为为难地叹了口气:“不过在此之前,臣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报。”
子书祯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安,问:“何事?”
师长夷说:“自紫极阁之乱起,臣便一直在调查晋王下落,这几日刚好有了眉目。”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子书祯心中唏嘘,稳声问:“他在何处?”
师长夷:“晋王这些年以金面贵公子无咎的身份混迹江湖,海底墓和摘星阁都是他的藏身之处。”
子书祯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梢,重复道:“无、咎。”
他并不怀疑这则情报的真假,更让他在意的是师长夷这时候告知此事的用心。
他刚刚竟然说要带兵征讨子书珩……想到这里,子书祯看着师长夷,忍不住鄙夷地哼笑起来,“老师的意思是先诛讨晋王,拿回子书明心咒?”
师长夷从容回答:“臣以为这两件事并不矛盾,可以同时进行。”
海迟庸生怕子书祯被师长夷迷惑了心智,忙道:“陛下,东南战事未平,义宁王已不肯再向我大凉俯首称臣,如今北线又被逆贼子书珩占据……”
子书祯心弦猛地一颤——这位年迈的三朝大臣说着说着竟哽咽了。
“陛下!”海迟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悲郁,才继续涩声说,“四十一年前,我大凉只是长平的一个藩属国,我们每年要向长平进贡百万两黄金,在长平人面前永远低人一等,那一年,四十多岁的长平王闻人禹相中了只有十二岁的逸乐公主,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拱手相让,先帝不肯将这位年幼的亲妹妹交出去,主动请命带兵出战,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战死沙场,然而他却力挽狂澜,成功策动其他三国起义,只用了短短五年便终结了长平长达三百年的黑暗统治。大凉称霸神州大地三十五年,国富力强,啸傲群雄……何至于此啊!”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亲眼目睹了自己国家的崛起,如今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无法挽回地走向衰落!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是身为君主的我太无能了么?
还是这天下早已不似当年!
子书祯许久没有作声。
他在想,若六年前登基的是子书珩,天下会是何种局面?若这些年他没有明里暗里打压子书珩,又会是何种局面?
可那旋转乾坤的天昭帝不也是弑兄夺位么?他不也忌惮身边人,要所有亲王大臣和光同尘,否则就将他们一一赐死么?
子书祯双目赤红,在心中悲愤咆哮——我扛起了子书珩不愿扛起的大凉江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师长夷故意待他们沉浸在国家衰落的无力与悲痛之中,才冷冷地给他们当头一喝:“以先帝之远见,效仿谁不好,偏要效仿长平,诸国为平等反抗过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海云智直接忍不住怒斥:“先帝所做一切皆是为大凉谋求福祉,丞相大人怎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只有你大凉人是人,其他国家的人便不是人了?既然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要么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要么就该在成为弱者时接受自己的命运!师长夷心中讥嘲,却不反驳,不咸不淡地送给他一句:“小阁老所言极是,先帝功高盖世,做什么都是对的。”
海云智:“你!”
子书祯凝眸盯了师长夷良久,眼底透出彻骨的冷意:“丞相慧心妙舌,这便动身去南隶与姜炎琢商议止战之事吧,朕不同意割地,不同意任何形式的赔偿,丞相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说完便起身扬长而去。
师长夷没有丝毫迟疑,恭敬附手领命:“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