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辆马车停在海阁老的府前,轻纱遮面的王皇后从车上下来,疾步进了府中。
海迟庸附手行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海阁老不必如此多礼。”王皇后面色凝重,开门见山,“我来只是想问一句,是否连阁老也放弃了陛下。”
海迟庸不知该如何作答,闭目叹了口气。
王皇后又道:“陛下这一步是走错了,可阁老可有想过,换成是晋王,他就能保证不受师长夷蛊惑么?”
她定定望着海迟庸,语气染上两分悲哀:“若是没有陛下,晋王能这么快搬倒师长夷吗?陛下,陛下不过是按照先帝的布局完成了使命,他不该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海迟庸沉声道:“待新帝登基,自是会派人去南燕将陛下赎回来。”
“赎回来……”王皇后悲凉地笑了笑,“赎回来,然后呢?”
海迟庸:“娘娘该以大局为重。”
“我父亲战死,夫君生死未卜。”王皇后苦笑,“除了我和慎儿,整个大凉,再也没人愿意陛下回来,这就是阁老口中所谓的大局!”
海迟庸见她面容憔悴,意志消沉,便温声安慰:“晋王不会为难你们母子,太子殿下也仍然是储君,只要陛下肯配合,晋王绝不会亏待陛下!”
王皇后双目无光地喃喃:“你们不懂他,你们都不懂他,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枚弃子,他的祖父抛弃了他,他的爹娘抛弃了他,他的老师抛弃了他,他的皇叔抛弃了他,就连他的国家也不再需要他……”
她怔然起身,向门外走去,嘴里传出呓语般的低吟:
“他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
翌日清晨。
檀京城司礼堂祭坛前方的文武百官严以待阵。
按照大凉的规矩,新帝必须在太庙斋戒诵经七日才能行登基大典,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凉如今的情况甚是特殊,急需一位贤能的君主来稳定朝堂,因此朝廷重臣才将子书钧的登基大典提前到了最近的吉日。
头戴平天冠,身穿龙袍的子书钧踏上红毯,在群臣注视下,在肃穆庄严的气氛中,信步走向祭坛。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祭坛中央摆着的那把黄金铸就的龙椅上,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子书一脉历任君主的身影。
太祖、高祖……一直到他的爷爷。
他们相继出现在龙椅上,又相继从龙椅上消失,最后坐在上面的是他的父皇——铁骑**神州的天昭帝子书策。
子书策面带欣慰的笑容,看着他登上台阶,离自己越来越近。
子书钧说不出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纵观他这一生,似乎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走得极为艰难,却也足够幸运。
他出身卑微,母亲是敌国俘虏,被迫诞下他后郁郁而终。
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恪守本分,成为天昭帝封赏的第一位亲王。
他视父皇为榜样,尊敬、深爱对方,却要亲手将其杀死。
他本是最为贤能、最受人爱戴的亲王,却不得不背负起忤逆弑父的骂名,逃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他与躲在暗中的敌人对抗,屡屡失败。
他忍辱负重,破釜沉舟。
他终于站在了龙椅前,受万人敬仰,终于可以不负众望地从父皇手中接下大凉的江山。
他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上了龙椅的扶手边缘。
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宣告着这所有的一切并非虚假,皆为真实。
未来,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师长夷尚未伏诛,大仇未报。
翰朗五城、铁骑营也还未回归。
他转身,站在祭坛上方,俯瞰着文武百官。
吉时已到,一旁的司礼太监高声喊:“跪——”
“慢着!”
突然响起一道嘹亮清越的嗓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子书钧依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眸望去,红毯的尽头,三道人影凭空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