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哈甫·哈拉汗不相信,摇头:“不、不可能!父王明明亲口说过,夏哈甫的民族是太阳之子,是高贵的草原之光,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卑躬屈膝弯下脊梁!”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申屠明真的声音:“是我。”
夏哈甫·哈拉汗呼吸陡然开始紊乱,缓缓扭头看过去,冷声质问:“……你说什么?”
“先王自然清楚没人能阻止得了子书策称帝,他素来热爱和平,厌恶战争,不是他不想屈服,是我不想屈服。”申屠明真一瞬不瞬直视着他,中气十足的嗓音饱含岁月沧桑,“是我控制先王跳下城墙,是我造成了庞夏与大凉敌对的局面,是我导致了铁骑营屠城,导致了三代人的悲剧。大王刚刚所言,也是我控制先王说的。我申屠明真才是庞夏的罪人!”
轰地一声,夏哈甫·哈拉汗的信仰崩塌了。
原来,他所坚持的、引以为傲的,以为永远不可磨灭的信仰,竟是出自申屠明真之口!
他十三岁的时候为了夺回政权,毒坏了申屠明真的身体,哪怕后来请申屠明真出山,他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备。
可正是这个被他百般忌惮的人,塑造了他的一生!
这一定是上苍在惩罚我吧!
空气陷入阒静,寒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细密的雨柱肆虐着大地,洗刷着所有人的灵魂。
冰冷的雨滴顺着夏哈甫·哈拉汗脸颊流淌而下,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他抬眸看向子书珩,声音低沉沙哑:“好,舅舅同意停战,你把剑放下吧。”
子书珩在大雨中闭了闭眼,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说:“舅舅,外甥要让您失望了。”
夏哈甫·哈拉汗:“你……”
子书珩勾了勾唇:“外甥体内,还流着另一个国家的血啊!”
哗啦哗啦——
大雨滂沱,他双手握住剑柄,剑刃在那细长雪白的颈侧割破一道血痕,他抬高嗓音道,“我知我认贼作父,我知我罪无可恕,我愿以死谢罪,只有三个条件,还望皇兄成全!”
子书钧此刻的心情亦是复杂而沉重:“……你说!”
“第一,”子书珩望了眼囚笼中的人,那人同样朝他的方向睁着眼,子书珩说,“放了他。”
子书钧道:“好,第二。”
“第二,让铁骑营名正言顺地回归家乡……”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便此起彼伏地传来哭声。
“大王!”
“大王,我们不回去,我们只要您活着!”
“我们只要您活着!”
子书珩并未回头,继续道:“并将翰宁、翰芝、翰诺、翰云四城归还庞夏!”
夏哈甫·哈拉汗眼眶发热,无语凝噎。
子书钧凝眸思忖了须臾,道:“好,第三!”
“第三,三十年内,若是庞夏不曾侵犯,大凉也不得侵犯庞夏国土!”
姜炎琢发现情况不容乐观,自己此番很有可能陪跑一趟,还白白搭进去几座城,忙道:“子书珩你简直痴心妄想!”
子书钧却无视了他:“好,朕答应你!”
“……”姜炎琢险些坠下马。
“多谢皇兄。”子书珩如愿以偿地笑了笑,而后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最爱的兄长,有如决堤般,眼眶无法控制地涌出热泪,他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与子书钧在一起的所有温馨经历,忽然咧开嘴露齿大笑,“我的好哥哥!下辈子,弟弟下棋一定可以赢你!”
“那你……”子书钧同样眼眶通红,胸腔窒闷,他也笑了起来,“可得加把劲!”
兄弟二人在无言中看着彼此。
片刻后,子书珩对早已泣不成声的段忘容说:“幸好,还有安安陪你。”
段忘容咽下呜咽,竭力稳声道:“嗯,你且安心去吧!”
子书珩又抬起眼睫看了师长夷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师,保重。”
师长夷无法聚焦的双眼“看”着他,嗓音沙哑:“我更希望你活着。”
子书珩苦笑:“可学生已经没有退路了。”
师长夷垂下眼睫:“是老师害了你。”
子书珩声音笃定:“路是学生自己选的,学生从来没有后悔过。只是老师的恩情,学生唯有下辈子再报了。”
师长夷不再多言。
“兄弟们!”子书珩俊美的桃花眸在大雨中亮着明锐的光,他再次抬高嗓音,“每年清明,记得给我带点酒喝,你们各自保重,我先走一步!”
慨然说完,他手中长剑猛地割了下去,鲜血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意识瞬间收拢、丧失,他无力支撑身体,从马上跌落而下,段忘容纵身一跃,在他落地前将他抱在了怀中。
铁骑营黑压压的一片,全都跪地俯首,在哭泣中齐声喊道:“恭——送——大——王!”
夏哈甫·哈拉汗翻身下马,涩声道:“跪!”
庞夏军纷纷跪倒一片,高呼:“恭——送——大——翰——王!”
子书钧翻身下马。
萧枕安翻身下马。
姜炎琢翻身下马。
所有人都翻身下马,向以身殉道的英雄行以注目礼。
雨柱越来越湍急,放肆地击打着大地。
一片悲壮的哀鸣声中,段忘容紧紧抱着怀中那个逐渐没了体温的人,放声嚎啕大哭。
至此,大凉、庞夏两国纠缠了三十六年的恩怨,终于画上了句号。
至此,
山河依旧,人间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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