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在吹笛的源博雅,与白日里那个稍稍带着些畏惧的粗壮汉子已经不再相同,却是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息,是一种能够包容一切,理解一切,沉醉于一切的感觉,却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于手中的笛子化为一体,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喉舌,只有那一股发自内心的音乐声,响彻整个平安京中。
随着源博雅从望舒和芦屋道满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后跟随着的一众鬼神,诸多精灵也是想没有看见两人一般,直愣愣地走了过去。道满拉了一把望舒,说道:“快来,博雅殿下的笛声,要追随在他的身旁,才能听得清楚哩!我们没有晴明那小子的福气,只能在满月之夜,碰着缘分听上一曲哩!”
望舒原本还想发问,却是不知为何这源博雅会在满月之夜,沿着朱雀大街,在一众鬼神的追随之下吹笛。不过那源博雅的笛声实在是太过动听,却是望舒也不愿意开口将其打断,便也闭了嘴,跟着道满一起,紧紧跟在一众鬼神的身后,与他们一道,朝前走去。
直到此时,望舒才算看清楚,却是月光之下,整条朱雀大街两旁的屋舍顶上,都或是站,或是坐,或是一滩泥水一般地,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千奇百怪的鬼神。芦屋道满所谓“百鬼夜行”,却是望舒此刻看来,这周围的鬼神,只怕是远远超过一百之数;若是这些鬼神骤然暴走,只怕半个平安京都要瞬间化作人间地狱。
然而在源博雅的笛声之下,这一众鬼神,连着平安京内的一众凡俗,似乎都是和谐完美地相处在了一起。却是在这个时候,鬼不吃人,人不怕鬼,天地间充满着音乐,也只有音乐,却是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归一,一即是万,万即是一,不分彼此,没有你我,天下大同,着实惊人。
一路跟着道满,像是鬼神一般地走在源博雅的身后,望舒一时之间,想起了大概两百年前,自己在邆赕诏王宫之中,看见柏节夫人起身一舞的场景,却是恍若隔世,之前种种,原本已经沉浸在了记忆之中,成为望舒幻梦之中才能偶尔窥见的些许过去,此时此刻,在源博雅的笛声之中,竟是再度清晰地浮现在了望舒的心头。
吹笛的博雅,跳舞的柏节,两人的身影在望舒的心中,逐渐融合在了一处,叫他一时间满足感慨,心中长叹,却是这等人间至美之物,无论由谁,通过什么方式表现出现,都是有着相通的地方的。自己当年因着诸多原因,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柏节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成为南诏立国的牺牲品;而如今的源博雅,在安倍晴明这样的人物庇护之下,理当是要比柏节幸福,得到比柏节更好的结果罢……
恍惚之间,音乐已经逐渐停息,望舒一时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就见芦屋道满满脸古怪地看着自己,低声对自己说道:“仙人……你……流泪了……”
望舒微微抬起手来,往自己脸上一抹,果然摸到了一手温暖的潮湿,心中却是并不觉得什么悲苦,反而是受到了洗练一般,清澈无比,颇有那一日顺着玉阶,行走在昆仑山洞天之中的感觉。话说起来,着源博雅的笛声,比起西王母的天音,却也真是差不了多少,着实是很高明了。
一时间,望舒就听得周遭嘈杂,却是先前看见的那一群鬼神之物,此刻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好像有人的味道……”
“真的,的确是人的味道……”
“不不不,不是博雅大人,是其余的人……”
“的确……很熟悉……是谁呢……”
“好像是……芦屋道满啊……”
此言一出,众妖鬼大哗,却是一时间七手八脚,四下嗅探,开始寻找芦屋道满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