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围种种,望舒心里倒也是很有些感慨,却是扶桑与中原之地,在百姓的生活情况上也是很有不同。在中原,平民聚居的村落自然是很多,可寻常的城池也是着实不少;而在扶桑,自从出离了平安京之后,望舒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城池,却是从道满口中知道的一众城池名字,都是所谓的“古都”,尽皆是被舍弃的京城,似乎整个扶桑,除了京城,就再没有其他。
而同样是靠天吃饭的村落,扶桑的百姓生活也要比中原艰难许多,比不得寻常中原百姓,家中多多少少还有些牲畜饲养,寻常偶尔还有肉吃,却是扶桑因着茹素的命令,百姓们谁也不敢饲养牲畜作为肉食来源,寻常吃肉,只能上山打猎,即是艰难,又是危险,平日里的饮食也得不到保障,自是更艰难些。
微微感慨,望舒也是对芦屋道满说道:“实话实说,我还是觉得中原的老百姓,要比扶桑这边,幸运多了。即使是西南边陲,蛮荒之地,我见过的南诏百姓,也不像这边这么凄惨。”
芦屋道满看着周围朽木茅草堆成的“房子”,也是说道:“大神给予扶桑的物资,本身是十分充足的,无论是种植、打猎还是捕鱼,不同地方的百姓,都有不同的生存之法。只是三百年前,天武天皇的一纸诏书降下,全民茹素之后,百姓们的日子才有了很大的改变,少了饲养家畜,自是要更努力些,即使是能够打猎,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
说着话,芦屋道满也是四下观瞧,目光透过房屋,看见了诸多百姓们的痛苦和不满,又是叹道:“寻常百姓,乃是贱民,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易于耕种的田地,一辈子只能靠着出卖体力,换取些许稀粥果腹。没有肉食的补充,体力消耗就会对身子造成极大的负担,出卖体力的贱民,一般四十岁左右就会失去劳动能力,纵是不死,也是整日生不如死,世世代代,都是这般,想要翻身,可比登天还难……”
望舒听着道满这么说,也发现他对一众百姓们的生活状态十分了解,不由得说道:“这种情况,难道三百年来,就没有任何一人,觉得不妥么?活着这么艰难,又是世世代代,换作谁,只怕都难以忍耐吧!怪不得我这些日子,都觉得扶桑的村落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黑暗,原以为是个例,想不到竟是有着这等缘故!”
芦屋道满闻言冷笑,说道:“大神的子孙有酒有菜,诸神的后代也在平安京内丰衣足食,至于这些泥点子化成的贱民,谁又会管他们的死活?你是没有见过,平安京里那群家伙,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那一座城池;要想叫他们踏出罗城门一步,都是像要他们的命一般。原是他们自己也清楚,离开了平安京,整个扶桑,都是修罗之地哩!”
望舒摇头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这等情况,他今日才听闻道满仔细说了,先前都还不曾留意。以芦屋道满的身份、能力和见识,都不能改变这等情况分毫,只怕整个扶桑,是非要等着天下大乱,才会有所改观了。
芦屋道满见望舒面露悲悯神色,也是冷冷说道:“你不必可怜他们!天皇的位置,是他们自愿尊重的;平安京的修建,也不知有多少贱民的血肉融入其中。唐国有句话,叫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扶桑的一众百姓,却是个个‘上善若水’,只支撑着平安京的繁荣,不想其他。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他们的宿命,人不为自己奋斗,是不能指望其他的。英雄也好,大神也罢,面对这样的国度,这样的人民,都是无能为力的。”
说话间,芦屋道满也是转身朝着平安京看去,叹道:“平安京,就是扶桑国;扶桑国,也只有平安京。若说平安京外的一切,都是修罗地狱的话;坐镇平安京中,拥有天下一切的天皇,岂不是修罗之主,恶鬼之王么?这片土地上,为什么会有百鬼夜行,为什么会有妖族作祟,为什么人道这么艰难,为什么贵族坐拥一切,不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么?苍生何辜,天下苍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望舒听着道满这么说,一时间想起来李唐的破灭,却也是与扶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是绝地天通之后,多出来几个乱世的草莽英雄而已。或许百余年前,黄巢兵变之时,喊出来的那一句“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未尝不是对“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反抗。只可惜,黄巢自己本身也是恶鬼之属,凭借杀伐之术,是不能撑起一个坐拥八荒,囊括六合,州县千千,黎民万万的王朝的。
一时间,望舒和道满都是叹了口气,都被某种思虑萦绕,再无心享用什么食物,穿过这个小小的村庄,依旧朝着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