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点点头,目送着姜映明转身走出了枯园,这才听玉书小声开口道:“灵渊,你与父亲,打的什么哑谜?我竟一点都听不懂……”
灵渊笑了笑,拉着玉书进了书房,自顾从炭炉上拎起水壶,冲了两杯茶水,笑道:“当日姜叔带我回山庄的路上,你便是这般冲了茶水给我,向我介绍山庄之中风情。我如今投桃报李,要报你这个大恩啦,也给你说说市井街巷之中,地痞流氓的样子……”
玉书莫名其妙地,带着些许疑惑和委屈,听灵渊绘声绘色地讲起高平城中的诸多趣事,听着一个馒头如何引起两拨人的械斗,听着茶寮酒肆之间的明争暗斗,听着既不读书,也不练武,亦不从商,更不为农的那群人,是如何吃饱穿暖,走向人生巅峰的……
一开始,玉书还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太远,听起来颇有些生疏之感;然而随着灵渊逐渐讲述,他便也慢慢感觉到了那些地痞流氓的真实生活状态,开始能够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开始沉浸在灵渊口中那个充斥着污浊和肮脏,只属于下九流人的江湖之中。
茶过三巡,灵渊说得快要口吐白沫,这才堪堪住口,用已经冰凉的茶水,压了压快要冒烟的嗓子,这才坏笑着看向玉书,问道:“怎么样,大少爷,听出了什么意思没?”
玉书伸手给灵渊加满水,轻声道:“嗯……原来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这般辛苦,也这般精彩呢!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听着玉书这等“感悟”,灵渊忍不住“噗”一声喷水狂笑起来,茶水从他口中飞溅,逼得玉书不得不运起轻功躲避,连连后退。还不等玉书站稳,灵渊便也两步窜到了他的面前,伸手就是给他头上一下,用有些笑岔了气的声音道:“玉书哎!你可长点心吧!我跟你说这些,是要叫你晓得:‘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对付绝大多数人,就是不讲道理,只讲拳头的!华存山庄维系至今,也不全是靠着姜叔的仁义礼智信支撑;当年华存剑派威武,岂不是祖师他老人家神功盖世,力压群雄的缘故?”
玉书被灵渊这一下打蒙,从来不曾想到乖巧有礼,机灵可爱的灵渊也还有这样一面。此刻的玉书眼中,灵渊的脸庞都是有些扭曲狰狞,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令他心中暗惊的同时,也是不住反思灵渊所说的话语,不由道:“父亲和外公又不是地痞流氓,总不能四下寻衅生事来彰显威风。练就高深武道,原是要除暴安良,劝人向善,教人学好的!”
灵渊一时无语,好半天才说道:“你这话自是不假,我也无法想象姜叔当街叫骂的样子。只是玉书,我老听说书先生讲,江湖中人最喜欢切磋武功,却不知这切磋与寻衅之间,具体有什么区别?姜叔说早年也有师兄带你四处走动,难道那几位师兄,都是温良恭俭让,恪守礼与法的么?”
玉书被灵渊问得一愣,随即倒也想起之前自己还小的时候,好几次师兄带自己出门,都是莫名其妙地就与人起了争执,动起手来,在自己年幼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又是结合之前灵渊所说的地痞流氓举动,似乎一众高人的切磋,与寻衅滋事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一定要说区别的话,就是诸位高人始终自持身份,不至于脱了光膀子扭打,只是以武功较量而已。
一时间,玉书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又是多少有些疑惑暗生。其实他原本也不是金砖玉瓦脂粉堆里长大的,早也已经看惯了诸位师兄的粗鲁和豪放,也见识过中原各地的风土人情;只是在玉书的心里,本能地将自己与诸位师兄划来了界限,也将自己与某些太底层的东西划开了界限,只用姜映明交给自己的四书五经,先贤格言来包裹自己,便愈发不曾看见某些表象之后的东西。
这些太底层的东西,姜映明自然不会主动与玉书说起;而事实上,就算他有心要说,玉书没有经历,也是理解不了的。今天灵渊现身说法,用自己的经历给玉书上了一课,更是等不及他自行领悟,直接出言打破了盘中之谜,叫玉书从说书先生口中美化过的江湖,重新跌落回这一个乌七八糟的大染缸之中,不求要将他玷污沾染,只是想叫他睁眼看看。
一时间,冰冷的雪风穿堂而过,灵渊和玉书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