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少时候,老驿官便亲自监督着众人奉上了豆饭、酵饼、菜蔬和大盘羊肉来,并有清酒甜酪,热茶牛乳之属,一应俱全。灵渊和玉书在马背上颠了半天,早已经觉得腹中饥饿,这会儿也不顾形象,大肆吃喝起来。
陈彪如见到桌上大盘的羊肉,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是因为欣喜激动,更多的也还是嘴被塞满了的关系。灵渊看着他双手并用,喘息间便将一只肥美羊腿生生吞入腹中,不由嗤笑,又向老驿官道:“老倌,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朝廷命官,你该叫他吃饱才是,怎能把他饿成了这般样子……你们也一起来吧,我吃着你看着,我坐着你站着,总不太妥当。”
老驿官已经稍稍摸到了灵渊和玉书的脾气,又是有心要求两人救一救自己,便也不多客气,小心陪坐一旁,偶尔动动筷子,也就是装模作样,又答道:“上差有所不知,陈大人被贬出京之后,官阶已不如前,驾临小小驿站,每日里只得羊肉三两,再无更多。加之……嘿嘿……陈大人日日饮酒,正所谓寡酒难饮,酒喝多了,肉就更不够吃……”
说着话,老驿官也是见桌上的那盘肉已经快被陈彪如一个人吃光,便连忙叫衙役再补,又道:“到今日两位上差驾临,按照份例规矩,这肉食倒是管够的。陈大人沾了两位上差的光,自是有福。”
陈彪如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之前在陌生人面前,他再怎么丢人现眼都是毫不在乎;可如今坐在他对面的,乃是当年率领他们击退镔铁之国大军的上将军姜映明之子,多少有几分情面,有些太不要脸的事情,便是做不出来,便也赧然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这老奴不知我等武官为难之处,三两肉喂饱文官都是有些艰难,自是叫属下饱受煎熬,今日方得大快朵颐……”
大块的肥美烂肉下肚,大口的酸甜清酒入腹,又是得玉书照顾,不至于被赶出去挨饿受冻,陈彪如之前的坏脾气便也消散了不少,对老驿官不再那般凶恶,又道:“姜公子,你从哪来?”
灵渊暗笑他明知故问,便听玉书如实答道:“今日一早,刚从华存山庄出来。”
陈彪如闻言,眼中有些喜色,随即转为黯然,一时停了吃喝,呐呐道:“华存山庄……华存山庄……将军曾经说起,我却不曾去过……如今……去不得了……”
灵渊实在受不得他这等扭捏样子,又是不愿意跟他拐弯抹角地打哑谜,听他这般又纠结又委屈的话语,当即一拍桌子,吓了玉书一跳,道:“华存山庄又不是龙潭虎穴,你堂堂七尺男儿,大好年纪,肩能抗山,臂能跑马,怎去不得?我看你也是个练武之人,有些手段在身,自当鼓起勇气,勇往直前才是!赖在驿站不走都干得出来,去山庄拜见昔年长辈倒是害羞起来了!姜叔英挺潇洒,和蔼大方,难不成还会吃了你?你是怕他打你,还是怕他骂你?”
玉书听灵渊这般激昂慷慨,一时侧目,心道母亲不单传授了他三宝剑法,更连着激将之术都一并传授了。灵渊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薛琴心刺激弟子修行时的刻薄样子,真是叫他得了真传的,却是一时说得那陈彪如愣在原地,脸上青红交加,双手不住颤抖,眼中泪光闪烁,嘴唇微微翕动。
灵渊见他这般,也是晓得这人心结一时难消,便又火上浇油,道:“我曾听说当年镔铁之国,虎狼之师,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最是厉害。看你如今年纪,十六年前也就是个少年,与我一般;却是驰骋沙场,死都不怕的人,竟怕了一个山庄的大门,便比我都不如了!今日豁出脸去,走这一步,难过一时,也好过今后所在穷乡僻壤,难过一辈子!你如今好歹还有朝廷命官的身份,我进山庄时却是一无所有,先前你说我是毛小子,我倒想见识下你毛长齐了没有!”
他这话说得又粗鄙又刻薄,又真切又诛心,只听得在场众人都是骤然无语,一个个心中都被他激出了些许思绪出来。这也是大家境遇不同,听闻得这般情绪激烈的话语,所能够被勾起的心事便有差异,然而无论回忆如何,所生出的感情总是大致相似的。
陈彪如怒睁血红双眼,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死死瞪着灵渊,见他毫不畏惧,回瞪自己,对峙片刻,便骤然大笑起来,道:“好极,好极!十六年处江湖远,将军还是那个将军!小子,你说得好,说得好啊!来来来,哥哥敬你一杯,谢你点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