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真人说着话,一时看见自家弟子抬着整只的烤猪上桌来,便也不再说起那些牵扯太多的往事,而是笑眯眯指着众人面前占据了半张桌子的烤猪,道:“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龙虎山尽是独身道士,这待客之道难免有些欠缺,未免你们俩回去跟姜映明说得不妥,失了我的身份。我今日便招待你们这道大菜,只愿你们吃饱喝足,便也是了。”
玉书看这一只烤猪只怕有百余斤,宰杀前该也是辛苦蓄养了两年左右的,见得龙虎真人舍得宰了招待自己兄弟二人,便无论他是为了脸面还是真心实意,都是叫人心中感动。一时间,玉书扯着食指大动的灵渊起身,朝龙虎真人行礼告罪,道:“真人前辈在上!我兄弟二人此来,并不为着要受人服侍招待!真人这般心意,叫我诚惶诚恐,不敢接受!姜玉书在此多谢真人款待,也请真人宽恕我之前冒犯之罪!”
龙虎真人满意笑笑,摆摆手道:“你这话说得好听,但其中有看不起龙虎山的意思。若是我去了你华存山庄,姜映明杀一只猪招待我,你猜我会不会诚惶诚恐,会不会不敢接受?我先跟你说明,若是姜映明真站在我面前,我冒犯起他来,可比你厉害多啦!归根到底,还是你为我觉得浪费不值,就不知这是你妄自菲薄,还是觉得我龙虎山不如你华存山庄了!”
灵渊是早就知道龙虎真人为人爽直的,这会儿听他连消带打,夹枪带棒,一番话说得玉书瞠目结舌,进退两难,便也笑道:“真人您误会了!玉书本来就是个谦谦君子,浊世佳人,熟读四书五经,满腹诗书典籍,最是守礼,又是谦卑。他这意思,既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看不起前辈,只是腐儒之礼罢了!虽是酸腐,倒也无错。美食在前,我等还是莫要辜负,好生将这肉食落腹,才算对得起这……呃……这猪献身之义啊!”
龙虎真人闻言一笑,又是直直盯向灵渊,低声道:“我现在只觉得姜映明骗我!你这谈吐口才,哪里像是市井之徒,就算是知书达理的儒生,只怕也说不出这等天花乱坠的话语来!哼!你跟丁宁这家伙果然有些相似,却是我最讨厌卖弄口舌之人!你今日说得好,将这猪夸上了天,待会儿要是吃不干净,便要见识我的手段了!”
灵渊不急不躁,微笑回应道:“前辈的手段,晚辈早已见识过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是未能完全领教,倒也着实晓得厉害。还请前辈放心,晚辈自不会辜负这美食当前,原就是要现一现丑的!”
龙虎真人为人直爽,原不喜欢晚辈在自己面前卖弄口舌。然而上天就是喜欢与人开玩笑,他座下一众弟子,包括丁宁道人在内,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要祸从口出,着实擅长卖弄口舌的。像是灵渊这样说话引经据典,成语俗语不断,暗藏机锋和笑点的水平,在龙虎山诸位师兄面前着实算不得什么;却是以丁宁道人修养,着实是能够做到出口成章,合辙押韵,四六八句,骈俪并走的,十分厉害,令普通儒生难以望其项背,叫龙虎真人时时着急上火。
然而也的确是缘分使然。龙虎真人对灵渊的口舌之利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是喜欢这机灵小子插科打诨,说笑不止的好处,只觉得跟灵渊说话,自己的身心都是舒畅了许多。这一点上,丁宁道人甚至龙虎真人自己都是说不清缘由,只得将一切都归结在“因果缘分”上,再无解释。
说话间,便有年轻龙虎山弟子为在座众人奉上大碗,就见碗中切有翠绿野葱,喷香芫荽,大片薄荷,并有洁白鱼腥草,碧绿藤椒,细碎蒜泥,更有些许说不出名字的香料,一应泡在黄澄澄的香油之中,用细盐调味,晃亮着勾人口涎,流淌着叫人心动。这乃是这一带沾食猪肉的独有秘方,最是清爽可口,消解肥腻,更为本地小黑猪平添几分异香,十分难得。
龙虎真人眼见蘸料端上桌来,便也嘿嘿一笑,道:“两位远来是客,便请尝一尝我们西南特色佳肴。只是我话说在头里,你们可别觉得我成心,原是当年姜映明本人在此,也受不得这蘸料口味浓重,此乃——”
话说一半,龙虎真人直接瞠目结舌,直如中风一般,张大嘴再不能合上。原是他一面说话,灵渊便一时无法自持,抄起筷子便从蘸料碗里捡出大段的鱼腥草丢进嘴里,随即大口咀嚼,声音清脆入耳,看得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又是难以置信,又是佩服他吃得香甜,眼睁睁看他几下将一碗蘸料捞得干净,连带着葱姜芫荽之类都尝了个遍,末了还咂巴着嘴望向众人,见众人瞪着自己,一时害羞,便赧然道:“诸位看我作甚,为何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