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土地庙中,身下是干硬朽烂的稻草,背后是烟熏火燎的神像,清晨的寒风吹过,叫他浑身发凉。
懵懂片刻,隐约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这一瞬间的反应之后,他的心智便又是陷入懵懂,这原是梦里最容易发生的事情,常人是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的差别的。
只一愣神的功夫,灵渊便听见小破庙外传来脚步声音,兼有数人喊叫,心底里没来由地一惊,还不等起身就见庙门被人一脚踹开,当先便有一名壮汉闯了进来,一把提起自己的脖颈,喝道:“就是这小子偷了公子的钱么?今天非要给他些厉害看看了!”
说着话,那壮汉直接将灵渊连拉带扯地带出了破庙,就见破庙外已经站了数十名气势汹汹的男女,其中不乏有些熟悉面孔,原是这些出现在灵渊梦里的人,大多都是华存山庄的师兄师姐。
刚被那壮汉扯住的时候,灵渊还下意识认为是自己行窃被人逮住了,虽然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偷的东西,也记不清楚到底偷了哪位公子,但是这种事情在他十几年的生命里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倒也算得习惯,便没有太觉得疑惑,只任由那人将自己拉走。
然而一看门外这个阵仗,灵渊心里也是有些发虚,又是本能地伸手摸向腰间,按住了从不离身的宝剑。这半年来,他在姜映明的关怀和照顾之下,再不似先前那般不敢表露武功,潜意识里已经敢于动手,一见了这么多人便也准备反抗。然而手一按住剑柄,灵渊心里便是一阵迷糊,却是这剑柄似乎有些异样,挣扎着扯出来才发现原是一根扭曲的枯柴,别说对敌,就是烧火都嫌烟灰太大。
心中一愣,灵渊便是浑浑噩噩地被六七只手按住了肩头,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酸软,用不上力,不由自主地就是跪下,又是听得裂帛声音,上身的衣物登时就被撕裂,叫他露出脊梁。即使是在梦中,灵渊对于自己身上的伤痕也是十分在意,一时挣扎起来,却觉得自己反复是陷入了泥泞之中一般,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力气,任是拼命抬手,手臂还是不懂。
紧接着,便有一名满脸狰狞的汉子走上前来,手中的齐眉棍朝着地上一杵,看相貌不是别人,正是罗鞍。出现在灵渊梦里的罗鞍,就不如白日里那般亲切,却是横眉冷目,指节嘎嘎作响,口中沙哑低沉,道:“将军,打他多少?”
不等灵渊反应,就听得姜映明的声音从无穷远处传来,缥缥缈缈,朦朦胧胧,道:“将这桃源乡的余孽打死!”
罗鞍大声领命,随即便将手中的水火棍挥舞起来,不待灵渊张嘴问个究竟,便是一棍子重重打在他的肩胛。照理来说,人在梦中是感觉不到太强烈的痛苦的,可罗鞍这一棍子下来,却是真打得灵渊放声惨叫,痛楚之处比之白日里的真实棍子还要厉害几分,一棍子便已然叫他皮开肉绽,连带着肩胛骨都寸寸裂开,自是难忍。
听着灵渊惨叫,罗鞍的表情便是愈发狰狞,口中桀桀快笑,直如夜枭嘶叫一般,转瞬又是数十棍打在了他的背上,一下接着一下,一棍叠着一棍,只打得他骨肉俱裂,血如涌泉,也不晓得背上原无要紧血管,这些滚烫鲜血是从何处涌来。
剧痛之中,灵渊忍不住挣扎喊叫,头颅甩动之中,骤然便见了玉书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他面无表情,两边肩头都被他身后的薛琴心按着,就听薛琴心冷冷道:“玉书,看清了么,这便是偷盗别人的下场了!他带坏了你,为娘的就要将他打死当场!”
灵渊梦中的玉书无情点头,开口道:“母亲,我知道了。桃源乡的余孽,乃是我华存山庄大敌,我要继承父亲衣钵,自然是要将其除去的!”
第二次听见“桃源乡”三个字,灵渊终于情绪爆发,整个人又是疑惑,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又是不解,两行热泪直接从眼眶滑落,落在口中便是血一般的生铁腥味,顿时给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叫他一个较劲便挣开了按住自己的众人,劈手将罗鞍手中的水火棍夺下,整个人发疯了一般喊叫着朝面前众人挥动棍子,又觉得那棍子软得不像样子,根本用不上力,凝神看去才发觉原是一条青蛇,滑溜着从他手中挣脱。
众人宛如鬼魅一般在灵渊眼前消散,只留下一张张似是而非的面孔漂浮在半悬空中,这个说“打死桃源乡的余孽”,那个说“诛杀这域外来的邪魔”,更有龙虎真人疯疯癫癫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癫狂呢喃道:“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发神苍华字太元,脑神精根字泥丸;眼神明上字英玄,鼻神玉垄字灵坚……”
无尽混乱之中,灵渊就觉得自己背上的伤痕灼热发痒,随即迅速开始结痂愈合。又是这伤痕并不是单纯地凝血闭合,而是血肉碰在一处便愈发觉得鼓胀,顷刻间便成了无数蛤蟆背上的毒囊一般的物事,覆盖了灵渊的身躯,将他压得跌倒,随即毒囊裂开,一只只扭曲弯折的手臂和腿脚从其中张扬出来,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绝望的嘶喊,似乎是有什么魔物要从他体内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