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灵渊说起他的牙齿,罗千子便是脸上一黑,随即倒也释然,又笑道:“看来这一年光景,姜映明着实给你灌了不少迷魂汤下去,才叫你对我恶语相向。却不想我当初若要对你不利,有的是机会,何必要等到姜映明现身?你糊涂啦,太糊涂啦——你们几个,别傻站着,既然灵渊公子开口,便放了这母子二人吧!三十两银子,与灵渊公子相比,草芥不如;难道公子的金口玉言,还抵不过区区银两么?”
一众人稍稍犹豫,便也真放了那女人和她儿子。两人现场一愣,随即快步跑开,竟不看灵渊一眼,也不管他处境如何,只顾着自己逃活命。灵渊见罗千子真舍得放了那两人,便是心下稍稍缓和些,又想起他的确不曾对自己出手,一切恩怨都是在他与姜映明之间的,便脸上也放松了,只手上还不肯卸力,道:“我只晓得你是东海虚皇座下之人,却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产业!罗千子铁口直断,咬住了就不撒嘴;如今竟能舍了真金白银,便叫我另眼相看!”
罗千子淡淡一笑,不以为辱,只道:“你不用和我斗嘴,斗嘴你斗不过我。我自晓得你的脾气秉性,比姜映明更要了解你许多,才承你的意做回善人,也算不得什么。我东海诸山诸岛,盛产金银玉石,师尊怜悯中原苦难,便也叫我主持,放贷周转,救济穷苦困顿之人。反观姜映明自称正道领袖,怎不见他出来救济灾民?这便见了所谓‘正邪’,只在嘴上。魔非魔,道非道,你又能辨得清么?”
灵渊一愣,暗道罗千子果然铁口,不肯吃亏。眼下情况不明,敌友未知,他也想着多套些话,便道:“你们借贷金银周转不假,收回的利钱倒也着实不薄。虚皇陛下做得好生意,动得好脑筋。却是天下太平,谁愿意举债过日子?归根到底,还不是有人搅乱天下,为祸苍生,才逼得良人背了债务,难逃卖入娼户人家?虚皇陛下慈悲,怎不将这金银都白给了?”
罗千子嘿嘿一笑,道:“你原不是这等慷他人之慨的,跟姜映明处久了,也被他带坏!金山银脉,乃是天赐东海;为这金银,诸山诸岛也着实耗费人力物力。师尊淡泊名利,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一众凡俗山岛之民,却是要吃要穿。你说天下被人搅乱,我自是深表赞同;可搅乱天下的,原不是端坐仙境的师尊,而是那金戈铁马的将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又所谓‘狡兔死而良弓藏’。你是聪明人,怎不晓得,现如今,到底谁最想打战?”
灵渊被罗千子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纵有千言万语也辩不过他,这才晓得“铁口直断”并非虚言,罗千子在武功之外,也还有不凡之处。回忆之前姜映明的话语,灵渊的确能感到他对这一场战争的渴望,却也是十六年前天下浩劫,才叫他姜映明平地翻身,一举坐进朝堂,列土封疆,有了如今基业;要真再打一战,他也的确能再得到些好处,巩固地位,比之寻常百姓,心态自是不同。
心念转到此处,灵渊悚然一惊,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被罗千子三言两语带偏了心思。这也是罗千子所言不虚,处处说到实处,讲着人间的道理,才叫人无法反驳了去。摇摇头,灵渊不再与他争执这个话题,只道:“罢了,既然你放走了那对母子,便也是真切的善举好事,我当谢你。只是你放走他们,为何又要执意将我带走?你既然对我没有恶意,便也能见得我如今衣食不缺,武道精进,比之先前的颠沛流离,强之百倍,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何苦执着?”
罗千子眼睛一眯,正色道:“大丈夫生六尺躯,原不是为着吃饱穿暖来的。有志者,不食嗟来之食。为吃穿入了别人门下,岂不是被人像猫狗一样的养着?姜映明能给你的吃穿,我们自然也能给你;你单看我如今所有的产业,便该晓得师尊坐拥无尽财富,比那姜映明强之万倍,哪里会亏待了你?我放任你在高平城厮混,原是为着打磨你的根骨;你如今进得朱门大户,却成了纨绔人家的孩子,便可惜了。”
灵渊一愣,只觉得罗千子这话似乎很有些真情,又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难不成救我性命,传我武功的恩人,便是你罗千子么?”
罗千子喟然摇头,道:“迷人难自醒!我哪有本事,传你那等通玄神功?可惜你一身根骨,却是分不清是非黑白,买椟还珠,白白耽误了自己。姜映明原非慈善之人,凭什么放着满天下的颠沛之人不救,偏偏救你一个?我如今放贷借人周转,原是将本求利;姜映明将你带走,也就是做场生意罢了!可怜你身在局中,不能自醒;便见我当日无能,原该拼死将你保下。罢了!你早被他蛊惑了心智,我与你说干口水也难以挽回。若不能劝你回头,我便不得以要动手,也是正好看看,姜映明到底教了你什么手段!”
灵渊一怔,没想到罗千子说动手就要动手,便也举剑护在胸前,摆出三宝剑法起手式,落在罗千子的眼里,便叫他摇头嗤笑,道:“三宝剑法……姜映明连大洞剑经都舍不得传你,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空手套白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