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声喊“杀”之后,灵渊连道两声“吾乃——”,便是胸中一紧,口中一甜,眼前一黑,身上一软,当即晃两晃,身子一歪,直挺挺倒在了混了十六年陈腐血液的泥淖中,砸碎了落身处不知几人的骨骸,任凭着碎骨划破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骤然昏迷。
另一边,正伦子浑身浴血,倒伏在青草野花藤蔓之中,眼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阿难陀,喉管中自有赫赫之声,好半天才咳出一口黑血,强撑着不敢昏死过去,犹自道:“天人师……你,你敢上前一步,我师尊顷刻……顷刻就能毁去你这身皮囊!”
阿难陀缓步上前,双手合十,面冠如玉,神情慈悲,神情苍老,语调衰朽,道:“纵是虚皇在此,又有何为?正伦子,你不是要将我烧成灰烬,连一把骨灰,都不肯施舍给我弟子么?你不是要将我血肉生啖殆尽,连一滴血肉,都不会浪费么?你要见我,我便来了;请君指教,受君妙法。”
正伦子这会儿半条命都散在了虚空之中,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阴曹地府,只觉得三魂七魄破体而出,上中下三尸神蠢蠢欲动,周身无处不曾浴血,腰杆下尽皆毫无知觉,只靠着一双手撑地不断后退,垂在胸前的舌头都缩短了不少,眼耳鼻舌中黑血渗出,只含糊道:“你这借尸还魂的怪物,再敢上前一步,我师尊定不饶你……定不饶你!除非你本身降临此间,否则单靠着这一幅皮囊,断难敌我师尊神威!‘咽液以舌,性命得通,正其五味,各有伦理’!”
他这话说得外强中干,连三岁小孩儿都能听出他在虚张声势吓人,便叫一身僧袍的“阿难陀”闻言失笑,道:“我闻佛入灭时,曾谓:‘我以甚深般若,遍观三界一切六道,诸山大海,大地含生如是三界,根本性离,毕竟寂灭,同虚空相,无名无识……’没想到你也有佛缘,临死时能诵念经典,明晰本源,就是难得。你在虚皇坐下,着实可惜,暴殄天物,天人难容……我倒不舍得杀你,这便为你灌顶,叫你明悟自身,归入——”
阿难陀念了一大通佛经,一言未尽,便是收声凝神,驻足朝一旁看去,一时神情变幻,眼神凝结,沉吟道:“你倒是光明正大,竟敢走到我的面前。你也不怕我本尊在此,将你拿下,施法灌顶,令你解脱,见你本源。我看这孩子天赋平平,秉性一般,唯有佛缘,该入我门,你也要跟我争么?”
便见一人身披纯黑绒羽大氅,脸戴青玉无孔面具,形状如梦如影,飘忽不定,从一旁缓步走上前来,低声道:“正伦子秉性有限,濒死时却能觉醒自身,就是难得,叫本尊不得不显身救他。你这秃厮,也敢以萤烛之光,与日月争辉,强抢本尊座下弟子。也不知是无知,还是无耻?”
两人说话间,便见那正伦子面露喜色,又是强力克制,一时浑身颤抖,只直勾勾盯着后来的虚皇,欲要开口,便是心血沸腾,脖颈中咯喽一声,顿时上气不接下气,牙齿差点咬了舌头,瞬间昏死过去。
看一眼无知无觉的正伦子,虚皇只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带着无尽威势,逼得天人师附身的阿难陀一步步退让不已,才道:“你龟缩西域,不来招惹本尊,也就罢了。偏偏你年前搅乱扶桑,坏我好事;此刻又出现在这里,便叫本尊不得不显身相见,免得你欺负了本尊弟子。本尊不学你龟缩,倒是爱四处走走;现如今便有了收获,眼见你这具皮囊难得。你要灌顶本尊弟子,本尊倒也想抢占你的皮囊;就不知这皮囊眼见了本尊手书的《苏悉地经》,有何感悟,资质如何——‘尔时忿怒军茶利菩萨,合掌恭敬,顶礼尊者执金刚足……’”
诵念《苏悉地经》之声骤起,就见虚皇真伸出一只白玉般无暇的右手,五指齐张,掌心朝外,朝着阿难陀的脸面按去。阿难陀骤然后退几步,其形直如鬼影,骤生骤灭,远隔虚皇两丈,脱离了他的手掌,才得凝结,开口道:“他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进了桃源乡去。你若稍去晚了,只怕万事皆休。”
虚皇闻言站定,森然道:“你当他是谁,去个桃源乡就要命么?纵是龙潭虎穴,我也信他去得。倒是你从不曾挂念他,这会子搬他出来抵账,便是欺本尊愚顽了。阿难陀这具皮囊,为祸甚深;多少大好少年,都死在他床榻之间了。你只当本尊不闻,却不晓本尊灵通;现如今将其除去,便也是有利苍生之举。除非你能横渡虚空,真身临凡,否则此刻,便保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