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罗千子就觉得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血腥味从虚空中弥漫而起,周遭的空气都是骤然变得冰凉,直要冻结他周身血肉,连带着体内的三魂七魄都是难逃。下一刻,罗千子便觉身处血海地狱之中,身旁的气息尽皆化作了粘稠腥臭的鲜血,将他裹在其中,更比身陷泥淖还要难逃;就叫他一时骇然抬头,莫名看见明明已经扑地不起的灵渊,此刻竟赫然站直了身子。就见他整个人脖颈四肢扭曲弯折,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活人的样子,一双眼眸中黑瞳孔黑得幽寂森然,白瞳仁却是血红一片,两眼眉心间一股青红之气隐现,令罗千子这样的武道高人都心中惴惴,这气势竟像是面对师尊虚皇陛下一般。
隐身在一旁观察局势的阿难陀,眼见此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一张蛊惑人心的俊脸扭成一处,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场景,不由自主从喉头脖颈中挤出声音,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领悟自身,便不觉察本身本源,不可能窥见这等境界!不!不行!这不可能!”
灵渊这会儿完全变了个人,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数规矩,什么过往记忆,什么本我自我,都被他一股子抛在了脑后,只用血红的瞳子死死盯着罗千子,以及他手中惊喜交加的赤珠。就见他周身皮肤变得赤红,一条条经络暴起盘错在皮肉之上,立身在虚空凝结的腥风血雨之内,头顶上似乎有两个尖角要破皮而出,形状如九幽恶鬼,只从颈嗓咽喉中呼出森森血气,以活人不应该发出的嘶哑寒冷声音,无情道:“放开她!”
罗千子这会儿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本能地愈发抓紧了赤珠的脖颈。却是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胸口血肉间传来一股外来的巨力,与那日姜映明隔空摄拿自己的感觉相似而不相同,整个人周身的血脉都是凝结成冰,一应的气息运转尽皆归于虚无,好端端一副肉身再不由自主,莫名地伸手甩了赤珠在一旁,随即凌空而起,完全不晓得如何抵挡这怪力,随即就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脚不沾地,凌空步虚地,飞驰朝着站定的灵渊掌心投去。
还不曾反应过来,罗千子便听得自己额头骨骼传来一声脆响,惊觉自己已经被灵渊单手按着眉心提起。眼睁睁看着这周身血脉暴起,尽是狰狞,五官七窍扭曲,不似生人的灵渊,罗千子只觉得自己看见了天地人三界之中最恐怖的妖魔,看见了注定要毁灭这个世界的无可名状之物,看见了往事如烟飘散,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他一时只觉得额骨太阳穴处,一股子堪比若龙象的力量朝里收拢,眼看着就要捏碎自己的天灵,捏爆了脑浆鲜血散落当场,便叫他**物件一抖,一股子暖流喷涌而出,同时尾椎底也有实物喷薄,顷刻间便已经是屎尿横流,出丑当场。
这真不是罗千子经不住吓唬,实在是这会儿的灵渊,已经叫他无法理解。却是他罗千子身为外景七神之一,不敢说洞悉了天地之间的奥秘,也的确见多识广,一生人曾在姜映明手下逃生,也曾在虚皇陛下的震怒下得活,寻常人十辈子都体验不到的恐怖,都已经被他一人感受了个周全,原有所悟。却纵是面对姜映明和虚皇,也不曾叫他感受到这股子纯粹的恐惧;纵见识了生死,也不曾见识当下的恐怖场景,一时间叫他彻底丧失了心智,不晓得如何是好。
只觉得两边太阳穴处力道森然,罗千子就听着自己颅内二十三块骨头挤压摩擦作响,原不曾想这辈子还能听闻得自己骨头的声音,恍惚竟暗悔外景七神里为何没有个“骨神”的神位,供自己挑选修行。其时他神志已经混乱,颅脑中更是压力暴涨,脑浆子这会儿几近沸腾,一辈子是非得失都在眼前飘过,恍惚间只见了神佛鬼怪,见它们在无边血海中叫嚣欢迎,便一时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听得一声似真似幻的空灵声音炸雷般爆发,道:“住手!”
就见一道似鬼魅又似梦境,似烟尘又似云霞的身影骤然出现,一抬手便是隔空抓向罗千子的后脖颈,便用力将他从灵渊的手中夺出,哼一声就将他随手甩在一旁。
罗千子这会儿一只脚已经踏进阴曹地府,半条命已经归于幽冥之间,恍惚间只晓得是自家师尊——东海虚皇陛下降临。来不及思忖前因后果,他便是眼前一黑,骤然昏死过去,七窍中自有黑血淌出,眼见着出气比进气还少,不知死活。
虚皇骤然现身此间,出手救下了罗千子的性命,随即只漠然看向灵渊,隔着脸上的青玉面具,直视灵渊此刻一片虚无的心灵,森然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无尽忿怒,不过是对自己无能的呐喊。练不好武功,迁怒于人便是不该。你陷于蒙昧混沌,连‘自己’都没有了,便是力有不逮,欺负我徒弟又算什么!本尊活七十三载,一生人最见不得你这般装腔作势的样子!拿这腔调吓人么!你给本尊,跪下——”
虚皇这话最初说得森然冷淡,最后那一句“跪下”却是拖得极长,响彻云霄,摄人心神,惊得方圆五里的飞鸟骤起又坠落;便叫得躲在远处的阿难陀膝下一软,近旁萎顿喘息的赤珠僵硬下拜,连带着已经生死不知的罗千子,都像是死而复生的僵尸一样,直挺挺朝他跪下。
便见得毫无表情,早已迷失自我于混沌之中的灵渊,在他这声调中都是浑身一颤,却抵死不愿下跪,只自己跟自己较劲,无意识掌控着血肉僵硬不从,喉咙里只传出“呵呵”喘息之声;看样子就算是打断了他的腿骨,也不能叫他向虚皇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