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拼西凑,灵渊总算从几波人口中大致了解了如今北方的局势,便也是当日姜映明收到兵部的文书,还不曾与众人说讲便被皇帝驾崩的消息勾去了心神,再不曾将消息说与大家知道,才叫灵渊这会儿不得不自己打探消息。
按照众人所说,邦泥定夏在十余天前不宣而战,大军趁着夜色一路东进,先攻下了驻守边境的两处大营,后与细作里应外合攻入了汾州城中。因着镔铁之国刚刚退兵,汾州的一众文官武将大抵都还沉浸在不战而胜的喜悦中,便是当日汾州节度使通宵饮宴,喝了个酩酊大醉,脖子被人砍断了都不晓得,贻误了军情,才叫汾州沦陷。
汾州沦陷之后,朝廷也得到了消息,便从周边京兆府、太原府等地调集重兵前来,叫汾州百姓以为有救,早准备了箪食壶浆,迎接王师降临。却不料朝廷的大军来了,竟不与邦泥定夏的鞑子交战,只一味忙着趁火打劫,烧杀抢掠,残忍之处,比鞑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叫老百姓们晓得日子过不成了,便纷纷抛家舍业,朝着南边逃来。
当然,有阴影的地方就一定有光明,一众尸位素餐的武将和作奸犯科的兵丁之外,倒还真有一位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老令公杨重贵,轻率一门祖孙三代,统领两万大军与邦泥定夏鏖战,十数日里已然得胜凯旋两战,打得鞑子闻风丧胆,气焰消退了许多。
然而杨重贵的举动,却是招致了武官同僚的不满。便是异族来袭,给一众兵丁以趁火打劫的机会,叫他们在战火中捞一些油水,才不枉苦哈哈戍守边疆;现如今杨重贵用兵如神,一门神勇,十几天就要将邦泥定夏打退,便叫想要趁火打劫的众人心中不满,处处寻了小鞋给老令公穿。一应后勤补给,战场支援之类,兵将们都是到口不到心,叫老令公随后这段时间后继乏力,又被鞑子卷土重来。这会儿正是鏖战时候,最后一批逃出来的百姓,也不晓得胜负几何。
灵渊听闻这等消息,便是不住扶额叹气,虽知道老百姓不懂得朝廷谋划,也不晓得用兵之法,事实或许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不堪,却也真透露出了几分真相来。他先前也听姜映明讲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明白统军用兵,原非是绝对的言出法随;便是朝廷那一点军饷,远不足以买下一个活人的性命,更不能叫他们豁出命去保家卫国,领兵的将军就应该心中有数,有张有弛,才能维持将士们的血性和勇气,对敌时才能表现出更多的野性和战斗力来。
千多年前,齐人孙子面见吴王阖闾之时,曾留下“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这一千古名句,亦是无上用兵之法,流传于世。然而“兵者,诡道也”,纵是无上兵法,也要有无上的将军才能用得,原非是随便一个庸人,就能靠着兵法统领万千大军的。现如今朝中的将军数十位,真能做到“令行禁止”、“军法如山”的,除却姜映明和老令公杨重贵之外,并没有几人;更多的统兵将领,还是靠着江湖流氓手段统帅麾下兵丁,更粗野,更简单,也更有效些。
故因此,一旦战火蔓延,老百姓就要面对外敌和王师的双重压迫,要接受“烧房子抢女人的不单是鞑子,还有王师”这一事实,便是着实无奈,才见那“一将功成万骨枯”里,大半骨骸都是来自于无辜百姓的。
思忖着要不要将这消息告诉姜映明,灵渊片刻后便是摇头苦笑,晓得如今姜映明自身难保,朝中也是乱成一片,正是因为皇帝殡天,才叫这些兵丁们这般肆无忌惮,纵是姜映明武功盖世,这会儿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皇帝的臣子,总不能赶来杀尽十万大军,便是这事儿说给谁都没有什么用了。
不过这等局势,远不足以阻拦灵渊一路向北的步伐,便是又五天之后,他终于到达了毗邻汾水的第一个城市——晋州。
邦泥定夏的大军已经攻下了只在数百里外的汾州,不过因着老令公一门三代的殊死抵抗,如今的晋州城,还勉强保持了和平与安宁。只是因着战乱的消息传来,城中的百姓也已经逃走了一小半,剩下的都是困顿穷苦,连逃出这城都需要再三思量的可怜人,还在此间苦苦坚持。
上一次灵渊往北边走的时候,因着还不到晋州城就遇上了罗千子,丢下马匹逃窜,沿途也不敢进城,故而未能领略这晋州主城的风光,着实觉得遗憾。然而这一次到来,就叫他感受到了这城中的萧条与冷寂,便是连带着门口的城门官都是一副有气无力模样,只顾着伸手要钱,索取进城的费用,连抬眼看人都不愿意,倒是省了灵渊不少麻烦,几枚铜钱就顺利进得城中。
穿过城门洞的时候,灵渊隐约听见那城门官对同僚抱怨,道:“北边打战,关我们什么事儿!这几天出城的比进城的多,再有十天半个月,只怕晋州就要变成死城了!咱又不能杀进汾州去大捞一笔,只守着着过路钱有什么起色?要是杨重贵那老匹夫早被鞑子杀了才好,咱在这晋州也捞上一笔,回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