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域诸国中,有一个说法已经流传了多年,说是明行山上的寺庙,只有神佛才能数得过来;谁要是肉眼凡胎,能数清楚山上有多少寺庙,就证明这人生有佛缘,今世定能成佛。
这话说得多少有一些夸张,实际上也不可能验证;即便是天人师本尊站在这里,也说不清楚山上有多少寺庙。在这明行山上,似乎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寺庙建成,每时每刻也有旧的庙宇被合并;小寺庙拔地而起,一层层朝外扩张,当两座寺庙碰到一处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座更大的寺庙。几十年下来,明行山的山脉已经被连成一片的寺庙所覆盖,其规模远远超过了皇宫,便像是一座纯粹由寺庙构成的城镇。
来自于楼兰、高昌、于阗、龟兹、姑墨等一众小国的供奉,使得明行山成了整个西域最富庶的地方;各国靠着贸易赚来的金银,几乎有一半都送来了此间,更有无数的信徒,日夜不绝地前来朝拜供奉,烧香念佛,才叫这山上香火不绝。白日里只听闻诵经声不断,只见得香烟袅袅升起;一到夜里,整座山便是灯火通明模样,直如着了山火一般,隔着几十里都能看得清楚。这便是一众西域百姓虔诚,饿着肚子也要在佛前添一斤油的信仰。
天人师返回明行山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十月廿五,便是明行山隔着盛京数千里地,天人师的仪仗又是着实繁复而浩大,饶是一众人加快脚程,也还是在路上花费了半个月的功夫。不过出乎灵渊预料的是,天人师这样一个身份高绝,地位显赫的宗教领袖回归,却不曾受到百姓和僧人们的夹道欢迎;沿途倒是有不少僧人汇聚入天人师的队伍之中,新来的人却也是十分平静祥和,并没有表现出激动或者欢喜的情绪,就像是日常的一件小事一般。
离开盛京的时候,萧太后专门召见了灵渊,仔细嘱咐了不少话,又赐下衣帽鞋袜若干,神锋宝剑一柄,千里骏马一匹。宝剑骏马还不算什么,总归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可那一堆衣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皇宫里出来的东西,看上去手艺着实很粗糙,唯独那针脚正反缝了多次。
因着骏马只得一匹,赤珠又是非要与灵渊同行,几番争执之后,天人师在萧太后的凝视下终于低头,允许灵渊和赤珠同骑那一匹骏马,只当看不见这违背礼数,打破清规的**之举。这会儿灵渊见了沿途诸人的奇怪表现,也是向赤珠开口发问,道:“我还以为天人师回归西域,沿途的百姓要大张旗鼓欢迎,不知道该有多热闹,却不料是这种冷清场景。”
听着灵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到他的呼吸吹动发梢,赤珠一时也是咯咯笑了起来,道:“你说那等当街跪拜,涕泪长流的场景,原是虚皇天尊降临在东海山岛时才有的。老师虽是诸国的国师,也是明行山一众僧人的领袖,寻常却是严守戒律清规,一概不喜欢显摆威风,百姓们都是晓得,便不必显露出那等做作姿态。”
说话间,就有一名紫衣僧人靠拢过来,原是随行保护灵渊和赤珠的阿难陀。出于有备无患的考虑,自从队伍启程以来,摩柯迦叶和阿难陀就一直奉师命守在灵渊和赤珠的身边,倒不是怕他俩跑了,而是担心虚皇心有不甘,遣人来生出事端。
摩柯迦叶身为天人师首徒,身份与太元子相当,性子也十分沉稳,一路上沉默不言,恪尽职守。阿难陀却是个好说好动的,本身的武功又比不得大师兄高明,只叫他靠双脚追随骏马,就已经给够了他苦头;再叫他每日里瞧着灵渊和赤珠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便已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也真是为难了他。
这会儿阿难陀着实无聊得紧,听两人间有话头也就上前搭话,一时道:“老师最是真实,从来不搞虚的;百姓们信奉敬仰,只在心中祝祷,老师自然知道。你在中原多年,许是见惯了那些虚情假意的花架子,才看不懂大伙儿的心意。”
听得阿难陀这么说,灵渊的心里却是浮起了些许不解。如果说虚皇师尊降临在东海山岛,凭神威叫一众岛民哭喊跪拜是虚,那么天人师在西域,明明受众人敬仰,却不许人家表示,难道就是真实么?沿途那么多百姓,男女老幼都有,要说个个都能克制自己的心意,只在心中对天人师祝祷,丝毫不表现在脸上,灵渊却是不信。
即使是背对着灵渊,赤珠也能感觉到他这会儿的疑惑,也是暗骂阿难陀无事找事,非要把天人师捧到一个别人难以想象的境界,自然就会让灵渊愈发疑惑不解。这一趟灵渊能来西域,完全是看在赤珠的份上;赤珠也不愿他对天人师有什么误解,便道:“老师常与我们说起,万物众生原本都是平等。生得一副皮囊,谁也不比谁高些;花费时间精力,去追捧别人,原是不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