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师是真没有想到,灵渊竟能揣摩到这一个程度,才是唏嘘慷慨之余,竟有些害怕再与他细说,心中隐约生出惧意,片刻后便也释然,自嘲一笑,道:“你这心智,无怪老母看重于你。老衲与虚皇不同,便是在了此处,便是武功高低,比一个拳脚内力;话语强弱,也要瞧力量从何而来。虚皇以内功为根基,言语为载体,辅以奇门之术,使自己的话语如大刀一般强横,张口能够斩杀他人神志,而左右别人的思想。”
微微露出一丝骄傲,天人师声调也稍稍提高,道:“老衲却是向内苦寻,明晰自身,以‘记忆’为根基,明晰本身自我,再靠语言为载体,直如一根细针,一点一点将自己‘绣’入别人的心底,便是为灌顶之术,乃是口传心授之法,原非阴魂附体的邪术。”
灵渊只觉得脑海发胀,便是这些道理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虽是他心思灵动能够接受,却也很难想通其中的关键,才道:“大师又是如何明晰自身?”
这句话正戳在天人师痒处,才见他难得的得意洋洋,笑道:“这就要多亏老衲异乎常人,有着过目不忘的记性;一生中发生过的点滴,细到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动作如何,心境怎样,都能一一铭记,永不忘怀,回忆往昔,如烛照影,分毫毕现。有此特异,老衲就能将记忆之中的一切,一点一滴铭刻在别人的心底,并对其加以约束,就形成另一个‘自我’——你说,要是有个人,记忆完全与你相同,思想会与你有何差距?他是谁,是不是你?”
灵渊闻言便是心底一冷,不由自主开始想一个一切记忆,一切经历——至少是他记忆中的经历——都与自己完全一致的人,与自己究竟有什么区别?自己此时此刻生出的每一个念头,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究竟与过往的记忆有多大的关系?那人与自己记忆一致的人,生出的念头,做出的决定,会与自己一致么?他能不能取代自己?
无穷的混乱一时涌入灵渊的脑海,才是他根本就不晓得,自己这会儿已经触及到某些超出必要,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也不会发生的逻辑怪圈之中,只因其太过虚无缥缈而脱离实际,便是无从验证也无从考量,纯靠臆想,原本没有答案。
不,或许不能这么说。至少天人师已经验证了几十年,证明他留存在众多徒弟脑海中的那个,与他记忆一模一样,毫无区别的“自己”,临机遇事做出的判断和决定,与他本人高度一致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能按照他本人的思维习惯,做出决定,说讲话语,毫无偏差,便如他本人在场,才叫别人以为他会“借尸还魂”,能够附身在徒弟的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灵渊面前这个天人师的存在意义,就着实值得商榷;若是此刻虚皇从天而降,一掌将天人师打死当场,是否能彻底杀了他?那些存在于他徒弟脑海里的“自我”,会不会代替这个天人师活下去?
一阵恐惧将灵渊裹住,叫他一时间露出骇然表情,连道:“不,不……这不可能!一生经历,何其繁琐;就是一日之事,要想说清也是万难!你能记得一切细节,却不可能将这细节彻底说清,单说走路,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一里地走四百步还是三百九十九步,都是记忆,都是细节,如何能说得分明?你在骗我!”
瞧得出灵渊已经被逼得有些歇斯底里,便知道他已经钻了牛角尖,天人师倒也不觉得稀奇,便是这理论要是容易接受,他就不是“外道”而是“正统”了。叹一声,天人师道:“这就是要见识我外道手段之中,有别于寻常说话的一门语言,才是其能在三言两语之间,说透一件事完整的细节。这语言传闻是佛陀亲自传下,原是上师们辩经所用,近些年早已失传,便是常人难想,你不信也不怪。另有微末细节,原本无足轻重,难道你今天换一只脚进殿,这会儿就能好受些?”
猛摇头,灵渊满脸惊恐地看向天人师,再不敢思考他那些有损人心智的道理,才晓得天人师这一门手段,与无生老母的真经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能把人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