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存续四千年,究竟有什么道理?萧太后没有说明,在场一众人心中却是有数,就连着灵渊这生人没读过多少书,没听过多少道理,也能理解和明白。这道理,不在四书五经之中,不在之乎者也之内,而靠口耳相传,原是没个中原人都懂的。
要说起来,中原论骑射比不上镔铁之国,论信仰比不上苏毗谦多,照理说原不能与这两个大国相争,早该消弭在历史之中才对,断不可能四千年改朝换代,从不曾被外族人坐稳过江山;可事实就摆在众人眼前,四千年来稳坐江山的依旧是炎黄子孙,即便是半壁江山沦陷,最终一切都还会回归正轨。
这情况放在周边任何一个国都,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即便是镔铁之国这般强悍势大,也不过有百余年的历史而远逊于中原。无论是镔铁之国、邦泥定夏还是苏毗谦多,其本身国度存在和法统传承,都不超过三百年的光景;三百年前如何,其国内上至文武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其实都不清楚,也不屑于知道。便只有中原百姓,几千年还在张口“子曰”,闭口“炎黄”,万世一系,国统从不曾断绝。
要解释这一个现象,其实也十分简单。就是中原在过去的四千年里,先有三皇五帝开辟了人道规则,后有先秦三代奠定了百姓基础,既有万古圣人力行道德教化,也有千古一帝收拢了天下人心。四千年来,道理已经深入每一个中原人的血脉骨髓,叫他们无时无刻不身体力行着祖祖辈辈留下的文化和道理,令他们世世代代都不曾忘记自己的出身和起源;即便是一个田间耕种的老农都能望天占出卦象,就算是黄口小儿也能念一句“天地玄黄”。四千年沧海桑田,任凭他风水轮流转,江山谁人坐,这些最基础,最根本的那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以说,每一个中原人在最深处,最底层的思想,其实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又受到整个中原社会的保护和约束。只要是出生在中原,在中原学会说话的,就必定认同这最根本的东西,才是舍了这根本,个体便彻底无法维系自身的存在;连祖宗都忘了,一个人又能够从何而来?
晓得自己从何而来,中原人就晓得自己该如何去做。寻常时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不同,遇动**还有诸王并起,逐鹿天下;可一旦有任何外来的力量,试图改变中原人的根本,中原人就会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坚定团结起来,原不需谁振臂一呼,全是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本能。
虚皇所担心的,其实也就是这一点。这渡世法船虽是精钢打造,小山一般,超出常识,叫人难以置信,却也不能飞腾上天,也不能瞬息万里,就是一瞬间能碾死十人百人,要灭绝整个中原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萧太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早早有了打算,只需将渡世法船的神威宣扬出去,叫老百姓相信她的确是天降的神祈,便再不会与她作对,不会做凡人与神祈抗衡的傻事。
诚如虚皇所想,这一批军民人等原本是自愿来到的此处,才是渡世法船破灭迁民镇,将中原王师一举击溃的消息传来,叫不少人提心吊胆的同时,也叫不少人心中的血性被激起。先前姜映明率军打战,百姓中对战事多有微词,便始终战火一起,无论是否身处战场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即便是躲在中原腹地,不受刀兵之苦,众人也逃不脱徭役赋税,日子自然要比平常艰难。
寻常时候,要想叫谁去披上那一身铁甲,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争一时得失,估计大伙儿心里都要有个算计;可真到了外族入侵,誓要将中原亡国灭种的时候,百姓们却是有着不输给将士们的勇气,才是谁要抢他们的地,谁要烧他们的房,谁要杀他们的子子孙孙,谁就是他们死生不共戴天的仇敌,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叫对方心愿得偿的。
故因此,耳听得渡世法船的凶威,亲眼见那法船破灭沿途一切所有之物,得益于姜映明在朝位同宰相,在野正道第一的身份,几乎不用他多说什么,自然就有周遭各地的老百姓自带干粮,手持锄头镰刀地赶来投奔于他。这些人也不要朝廷什么军饷,也不求保证自己的性命,完全是抱着与渡世法船同归于尽的想法赶来此间,抱定的就是一个“人多欺人少”的道理,根本不会去计算法船之威与人力之间的差距,只晓得就算是座山,人多了也总有挖平的一日。
个体的思维飘忽不定,群体的意志却是大势所趋。一旦有百姓开始投奔姜映明,就带动着更多的人纷纷结伴而来;消息越传越远,老百姓的嘴原本是比朝廷的驿马更快的传递工具,才在三天之内,方圆千里的一应人等都是晓得了消息,一应地声援支持,有钱的出钱有力出力,实在什么都没有的,就把这条性命交给姜映明摆布,直叫他一时间手下笼络起数十万人来,以一种群体凝结出的恐怖气势与渡世法船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