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没躲过,还要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他这辈子,有没有哪一天是不陷在水深火热里的?
哪怕一天也好呢……
她魂不附体,每一步都走得极艰难,终于挪到夜悬阳的房门口,却不敢推门进去,她害怕看到他,无论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哪怕一个背影,都足以让她无法面对。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眼前的门上突然投了一个人影,紧接着,门开了。
夜悬阳的脸出现在门里。那张脸上没有了少女的纯真,也不是休明的阴狠,而是独属于夜悬阳的略带疲惫的沉静。
他看着她,“阿廿……”
阿廿感觉自己真的散成了一把尘,脚下一轻,人往后倒去……夜悬阳伸手捞住她,轻飘飘的把她带进屋。
“阿廿。”
阿廿抬头看着他,感觉他清醒得那么不真切。她默默的告诉自己:你没有梦境,没有幻觉,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扯着他不撒手,声音细细的,“你醒了?”
“嗯。”
“你……你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晏,晏悉阶说他把你的念境都压住了……他说你会留在我的念境里……你怎么……你不是,你……”
她语无伦次,越说声音越颤,到最后都梗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夜悬阳居然听懂了,天知道这个聋子怎么听懂的……
“我知道你需要我。”他把手覆在她脸上,“你今天很难过。”
阿廿的眼泪“吧嗒”一声敲在悬阳的大手上。
她知道自己这一天之内早已被重重叠叠的真相砸得体无完肤,可如果他一直神智混乱,哪怕再混乱,哪怕天塌下来,她都能撑得住。可他偏偏这个时候醒了,知晓她的难过,洞察她的脆弱,给她这把灰尘最后的虚壳子也融了下去……
“阿廿,为什么难过?”
阿廿一双眼睛憋得又红又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此时心痛如刀绞,疼得他一阵阵不安,却舍不得对她急,只能低声哄着:“阿廿,我最近好像错过了很多事,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阿廿在他幽沉的声音中慢慢冷静下来,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魑印……”
夜悬阳眉头皱起来,“魑印?”
她点了下头,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心疼,“你的魑印早就解了,你骗我……”
悬阳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暗自想:不是发疯伤了谁就好……
他向来自诩瞧不上那些凄风冷雨,也从不觉得自己要对鹿未识隐瞒什么,只不过魑印解得过于凑巧,折骨鞭打碎了她的背,也切切实实堵住了他的嘴。
不过如今还好,那些都过去了。
他甚至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凑近些看她,“哭成这样,原来是心疼我了。”
阿廿确实心疼的要命,“钟常长老说,从来没人能熬过踏生诀……会疼死人的……”
“嗯,是疼了点儿,但是都过去了,没事了。”他轻描淡写。
阿廿的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整整三个月呢……你怎么熬过来的?”
“熬不住了就胡乱吃药……”他敲敲自己的耳朵,“落下毛病了。”
“这么多病,还有伤,念境也乱七八糟的……”阿廿看着他,抽抽搭搭的问:“你是不是快废了?”
这回悬阳是真的笑了,伸手把她抱进怀里,“阿廿,我还活着呢。”
阿廿头埋在他肩上,用力点头,手臂环在他腰上,哼哼唧唧,哭得像个小孩。
然而没等哭过劲儿,夜悬阳突然低头看她,“对了,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阿廿泪眼婆娑,人懵懵的,“啊?”
“你不打算补偿我吗?”他似乎不太满意,又抱怨了一句,“话本都白看了?”
阿廿吸了吸鼻子,满脸无辜,“看什么?”
夜悬阳眯了眯眼,认真瞧她。他太了解鹿未识了,从他说清楚的那一刻,她脑子就清醒了,哪怕情绪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也不可能迷糊到现在。她越是装无辜,越是憋着坏水。
果然,阿廿来了句:“话本上说,大恩不言谢。”
故意得过于明显了。
悬阳点点头,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紧,“鹿阿廿,这是你逼我的……”
再虚弱的脸色也挡不住他眼睛里饿狼似的光,阿廿立马怂了,“我错了!我以身相许!以身相许还不行嘛……”
尊使大人天生没长那根柔情蜜意的骨头,非逼着她投降了才满意,眉梢都难得一见的往上飞去,“这句我好像听见了。”
阿廿笑了,抬头对他撒娇,“那你多活一天,我就多说一句,多活十天,就多说十句……你要是能活到一百岁,保证你满耳朵都是甜言蜜语……”
她的脸仰起得刚刚好,悬阳只要一低头,就正能吻到她。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客店泛黄的窗纸上映着两个紧贴着的影,几乎快要紧成一个了。透过细细的窗缝,隐约能看到一双垂闭的眼睫上泪迹未干,一只手无助间扯住了银链,又立刻被更大的手擒了去,两只细白的腕子很快被扣在一起,动弹不得……
那屋里没人睡着,可又实在安静得厉害,哪怕给人留个出声的缝隙都不肯。
许久许久,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低而平静,仿佛刚才做坏事的不是他。
“阿廿,我还活着,孤寒尘垢定然会有,可你说的秋月春风,我应该也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