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落雁山庄。
今日本是冬至,是个喜庆的日子,庄内上下杀猪宰羊,弥漫着肉香酒味儿,却是在小姐和大少爷礼佛归来之际,庄主周观雨严肃下令闭门谢客,召集全庄三千周氏弟子集结待命,不得有误。仆役和女眷都很感到奇怪,空气中都充斥一股肃穆,似天塌下来一般。
后山,厢房。
有丫鬟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说是小姐礼佛途中带回来应该浑身染血身受重伤的年轻人。
“家主来了。”
“拜见庄主。”
人群让开道路。
周观雨在两个儿子和一干黑甲侍卫的拥簇下沉沉走来。一改往日和蔼的周观雨,今日步履沉沉,深邃明亮的眸子十分阴郁,如鹰隼一般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他径直推门而入。
三十黑甲蒙面侍卫守在门外。
“查清楚了吗?箭矢是哪个势力的?他是如何伤成这样?”周观雨冷冷问道。
在周济桓把林孤生带回来的时候,庄内的医师就立马开始诊断,用上宝库里最好的天材地宝为他疗养。老医程三虚行医一甲子,在为林孤生把脉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说此人先是五脏六腑破碎,一百零八经脉俱断,丹田炸裂,断了武途,又好似被什么东西榨了精血,不知经历了什么,几乎都要力竭,又被两道箭矢穿透小腿和右肩,如今命悬一线,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数,伤得太重。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济桓低下头,“父亲,箭矢是咱们荆州工艺,看规格,应该是楚王府流出来的。”
“楚王!”
周济桓咬牙切齿。
“应该是项顼干的,我和小妹下山时,遇到了项顼的狩猎队伍。”
“好,好,好!”周济桓深吸一口气,双目几乎喷火,废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屋内,程三虚还在为林孤生疗伤,他伤得太重,现在还在鬼门关徘徊,身体一阵发热,时而发冷。
“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是啊,他怎会死?我早该相信的,大哥他一生从未失言,怎会食言?我早该相信命运,他的儿子终究还是跌跌撞撞来到了咱们家。”
周观雨盯着阴沉沉的天,这般自言自语。
周济桓和周晓鞍对视一眼,都是感到诧异。林孤生竟然真的没死?早在去年末,林孤生就应该死在了北方的那片草原,就应该死在了那个冬天!他是如何逃过北漠狼骑的围杀,又是如何躲过皇帝的狙杀?如此辗转了半个大凉,来到这江城?
他们有太多疑问。
这样的等待持续了数个时辰。
周观雨哪里也没去,就这样守在外面。
“爹,有我和大哥在这,您先去休息吧。”周晓鞍忍不住担心父亲的身体。
“不,我要等程三虚的结果。”
入夜,下起了暴雨。
整个落雁山庄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肃杀。
三千周氏弟子冒着大雨在山庄内戒严巡视。
“吱呀——”
门被推开,满头热汗的程三虚推门而出,先是作揖,感慨道:“我行医一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金蚕蛊’,这孩子命不该绝,若无那丹田内的蛊虫温养,恐怕早就呜呼了。”
周观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抱拳道:“如此说来,这孩子算是脱离险境了?”
“家主,只需调理半月,便可无恙。嗯,如果再在江中泡上几个时辰,失血过多,怕是神仙难救,尽管如此,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多谢。”
“家主,你可进去看望他,切莫再说些刺激他的话了……这孩子,吃了很多苦,恐怕神经是紧绷的,很容易被惊醒。”
“我明白。”
目送程三虚提着药匣离开后,周观雨瞥了两个儿子,吩咐道:“你们在此候着。”
“是。”
屋内。
空气中飘**着一股很好闻的檀香,有静心凝神的功效,这等宝物,在外面都是作为御用,非真正的贵族没有资格享用。
一张暖玉**,有一瘦小的少年静静躺着,尽管在睡梦中,依然紧闭眉头,时而睫毛一挑,神色紧张和痛苦。
周观雨坐在一旁,心里激动,又有些心疼。
林孤生现在似乎瞬间跌落了神坛,沾染了烟火气息,他穷困潦倒,他蓬头垢面,他再也不是那个天下城第一纨绔,也不是什么帝国兵马大元帅的宝贝儿子,他不再光鲜亮丽,不再春风得意……可是,周观雨当然不会嫌弃这样的他,相反,周观雨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轻轻抚摸着林孤生的手,如此冰凉,充满了伤痕。
“世侄,我终于等到了你。”
“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亲人,你依然有长辈庇护。”
静静守着林孤生半个时辰后,周观雨退出房间,召集家族会议。
现在是午夜丑时。
落雁山庄数千人,都在准备着,无一人休息,都在等候周观雨的命令。
……
这里是一片雾中世界。
放眼望去,有鱼儿在天空游**,有飞鸟鸣叫,有遮天蔽日的大树,芝兰香蕙,瑶花奇木,有似挂帘帷的潺湲瀑布自九天落下。
瀑布旁有一小木屋。
林孤生只觉得奇怪,自己怎会来到这里?
“孤生。”
木屋内走出一素衣长裙的女人,依旧是那般虚幻,看不真切脸。林孤生一下子激动起来,唤了一声“娘亲”。
燕翩甜甜一笑:“孤生,我时常想见到你的模样。”
她走来,将林孤生抱在怀里。
如果世间有一种感情最伟大,那无益是母爱。
“娘亲……”
从小,林孤生无数次曾幻想母亲的模样,这个念头一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看清母亲的真颜,只能疯狂笋吸燕翩怀中的清甜。
“孩子,你肩扛这个时代的希望,你将亲手结束这个时代血与火的浩劫,母亲一直在陪伴着你,在指引着你。”
“娘亲,您一直在吗?”
“在的,一直都在,永远都在。”燕翩松开林孤生,为他整理衣襟,略有心疼:“拳头般大小的心,哪里承受得了那么多,未来,苦了你了。”
林孤生哽咽。
“我会陪伴着你,你大哥是,你父亲也是。”
“娘亲,我该怎么做?”
燕翩微笑,拍了怕林孤生的胸膛,“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受到蛊惑,不论发生什么,坚持信念,为信仰而战。”
“我明白了。”
“去吧,这世间沉浮,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你。”
梦境破碎,化作泡影。
林孤生眼泪簌簌流下,终究是没有抓住母亲的手,也没看清他的脸。
屋内。
檀香袅袅。
周子依在耐心地用一锦布擦拭着林孤生额上的汗水,方才他十分激动,似随时要醒来的征兆,可足足等了半响,只看到这少年落泪,那眸子去死死闭着,不愿醒来。她觉得心疼,却无可奈何。
她很好奇地看着林孤生的脸庞。
如此清秀,如此年轻。
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那位来自北方天下城的大英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