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天下,何为理想?”
面对眼前少年人大言不惭的话语,枪圣嗤之以鼻,他活了两个甲子,曾带着自己的长枪走过很多遥远的地方,见识过太多自命不凡的人。诚然,有许多天资勃发的,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向往更好的前程,的确后来武道步入了集大成者,脱胎换骨,但还没见过谁敢言天下。从姬无涯时代起,诞生了太多超凡入圣者、集大成者,他们被青史赞颂为“圣贤”“至尊”,但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武道,只能取天下,却不能安天下。
林孤生沉默不响,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枪圣凹陷的眼眸:“我要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阶级的人人平等、天下共主的新时代。”
“年轻人,有理想是好的,可是,那个人凭什么是你?”面对少年人热血沸腾的吐露自己的崇高理想,这位当代圣贤毫不吝啬地泼了一记冷水。
林孤生哑然,攥紧了拳头。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好吗?”
“嗯。”
“为什么这么说?”
枪圣倒是想听听这位年轻人的见解,看看能否说出花样来。
林孤生深吸一口气,沉沉道:“枪圣,您知道这是一个怎样人吃人的世界吗?当年姬祖从仙魔手里夺下的江山,建立的帝国,让人类自己主宰这个世界,让人类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是现如今,那些站在权力顶峰的人,那些处于食物链上层的权贵,却把底层的人类分成三六九等,无底线的剥削、压迫。难道穷人生下来便是要吃苦受难、忍饥挨饿;难道富人生下来就该锦衣玉食,心安理得享受物质和精神上的一切供应?那些底层的人,无论如何努力,一生奋斗的终点,还比不上那些世袭罔替数百年家族的人的起点……难道,这便是公平?这便是道理吗?枪圣,你走过的路比我吃的饭都要多,我相信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饿殍遍野、饥民相食的世界,我也相信如果姬祖还在,也不愿意看到他亲手建立的帝国是如今这般模样吧?”
枪圣沉默,他的脸庞黝黑,很精硕,闻言古怪地笑了笑:“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孤生有些愤怒,脸一红,怒气冲冲:“枪圣,这当然和我有关系,我生在这个时代,我要参与这个时代,那就一切都和我有关系。我见到了人间疾苦,我就要解救他们,大丈夫生于世间,便应该有坚守的信仰,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我如何能撒手不管?”
沉默须臾。
枪圣忽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豪迈,很洒脱,又有一丝赞许,眼神极为炙热。
笑声从木屋传到蛇山外,连绵至整个黄鹄矶军校,连带着军校外负责例行维护治安的士兵,数千上万人都听到了这笑声,一个个不知所措,怔怔出神。
林孤生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敢乱动,只能等他笑完。
“好,好,好,你便是我要寻找的缘,我收你为徒。”
林孤生一楞,赶忙想跪下磕头,却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隔,接着,张之鹿的声音响起:“不急,不急,我这辈子就收两个徒弟,自然是比谁都讲究拜师礼,切莫胡乱跪了。”
林孤生点头。
“小子,切莫忘了你今日跟我说的话,我要你记在脑子里,刻在心里,否则,就算是糟蹋了我的武学。”
“谨遵教诲。”
……
山顶空地很大,却只有一座木屋,夜里的时候冷,寒风阵阵,林孤生和吴宝俊是在木屋外打地铺。所幸江城夜里无雨,只是凉风刺骨,空气极为干燥。若是换作西南益州,别说这山上,哪怕是村里,夜晚都会有阴雨绵绵。
枪圣没有急着喝林孤生的拜师茶,用他的话就是说要挑选一个黄道吉日。
林孤生默默拿出行李,往地上铺了一层棉被,又拿出周子依准备好的红袄子盖上,的确很暖和,又轻,应该是上好的火桑蚕丝织成的布料。
“嘿,白衣的,你应该叫我师兄。”
那吴宝俊在地铺里,只露出头,蜷缩着,嘿嘿笑道。
“师兄。”
“啧啧,真是听话,好小子,你跟周庄主来的,你是他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心赤,他是我父亲的世交。”
“哈哈哈,难得听说刻板的周老头还有异性好兄弟,我以为,像他那种人眼里只有利益,只有家族和自己呢。”
林孤生默然,钻进了被窝,也是只露出一个头。
这寒风萧瑟的夜里,两个少年,大眼瞪小眼。
“听口音,不是荆州人?是家里出了变故,走投无路了才来投奔周老头的?”
“是。”
吴宝俊沉吟了一会,笑道:“那你也算是造化,既然拜入了我师父门下,咱们就是师兄弟了,在其他地方我不敢说,在这荆州嘛……等咱们学艺有成,下了山,我去江城府给你谋个差事,也好比寄人篱下来的踏实。嘿,你也别先拒绝,这人走茶凉啊世态炎凉,人情这东西用一张少一张,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等过了这新鲜劲,再留在落雁山庄白拿周老头的好,那就不礼貌了。”
“多谢师兄。”
“哈哈哈,举手之劳,在江城,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也能传承到咱师父的衣钵,武艺不会差,到时候等我大哥上位了,我一撮合,说不得荆军上将军的位置都给你当当。”吴宝俊也很年轻,也就比林孤生大半岁,今年二十。这个年纪,又憋在江城,又是公认的绝世天才,眼光极高,见到一个能和他一起被枪圣收为徒弟的年轻人,兴致勃勃。
虽说这个吴宝俊说话语调轻佻,很浮夸,言语间都是对弱者的蔑视,但不管如何,出发点都是对林孤生有利的。
……
翌日清晨。
还在熟睡中的林孤生便被唤醒。
“师弟,马上要卯时了,该练功了。”
“唔……”
迷迷糊糊中,林孤生下意识激灵一下,翻身而起,十一月的江城,初冬,这会还被黑夜笼罩。
“好。”
“我等你,先整理被子 ,手脚麻利些。”
“好。”
林孤生忍住困意,刚把杯子和床铺叠好装回布袋,从青石台阶下,那黄鹄矶军校内传来金鼓的浩**生,紧接着是钟声,在这里足以俯瞰整个军校的全貌,黄鹄矶军校似一下子被点燃,到处都亮起灯光,传来庄严整齐的口号。
蛇山,也打破了宁静。
“师弟,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在石阶那等候的吴宝俊不耐烦地跺跺脚,林孤生赶忙跟上,二人健步如飞,往山下奔去。
“师兄,去哪?”
“你刚来,得适应,以后卯时前咱们得醒来去山下打水,不然师父醒了,没清水洗脸,还不得责骂你我?”吴宝俊翻了一个白眼。
“呃,明白了。”
“师父他老人家刁钻得很,嘿,怪老头一个,也许他自己看不见,便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还挑剔得很,非要取日初前的露水,方才能沐脸。”
“那……师兄,他怎么分辨是不是日初前的露水?”
吴宝俊闻言呲牙,很是愤慨道:“我哪里知道?先前我也是这般想的,取一盆的露水……我哪有这闲心?便去溪涧取水,结果那老头精明的很,贼他娘的鸡贼,一眼就看破了,把我一顿好打。”
他说着,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后怕。
林孤生被他逗笑了,心想这个吴宝俊虽说有些纨绔气,但总的来说还挺合他胃口。毕竟出生名门世家的人,要么贵气,书卷气浓;要么痞气,横行霸道;吴宝俊倒是异类,雨露均沾,有一身和他年龄匹配的傲气,但没有那种大少爷喜形于色玩弄权术的架子,说到底,只是一个待在江城的年轻公子哥。
下了石阶。
吴宝俊寻来一个木桶递给林孤生,苦兮兮道:“师弟啊,我也不为难你,一人半桶,你可不能偷懒……要是,让师父不满意了,迁怒到我头上,等以后下了山,我调来大兵把你抓起来吊在江城东门城墙上,抽死你丫的。”
林孤生笑着接过木桶:“放心吧师兄。”
吴宝俊又叮嘱一二,说露水只能取灌木内的,且必须纯净,总之要求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