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接近卯时,天还未亮,只是一片浅蓝,灰蒙蒙的泛起鱼肚皮的天转眼就出现了一抹绯红,红霞的范围逐渐扩大,层层叠叠,越来越亮,最后晨曦模糊的轮廓出现,漫天的星辰一下子被遮盖了眼,隐匿不见,若有若无的阳光很快席卷大地,带来了生机。
林孤生率军八百,追敌五十里,斩杀敌军五百有余,己方只损失不足三十人,堪称大捷。
这次战役,也彻底奠定了林孤生在众将士心中统帅的坚固地位,他担得起这一声“恭迎大帅”。齐振国彻底松了口气,他是周观雨的义子,要对得起林孤生唤他的一声“齐大哥”,在此之前,二人毫无交集,但是出于对义父的无条件信从,他对林孤生的军令也无条件贯彻,如今见林孤生凯旋而归,心中才释然开来……要是,林孤生出了什么意外,他真不知道如何对得起义父,对得起小妹周子依。
毋庸置疑,这一刻,林孤生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完全征服了齐振国,也征服了身后的八百精兵。相信今晚之后,这场由林孤生亲自指挥的以少胜多的战事会传遍江城,能获得数不尽的威望。
“北城如何了?”
林孤生下马后,摘下头盔,随手将缴获的一把军剑扔在地上,询问道。
齐振国摇摇头,“暂无军情传来,恐怕……在进行大战。”
林孤生眯起眼,回眸看了看身后摩拳擦掌的不足八百精兵,想必北城应该在发生大战,他们要面临的是超过六个军的敌军,退无可退,战事焦灼,想到这,他问道:“你们可还能战斗?”
有士兵闻言大笑道:“大帅,您就宣布吧,咱们是不是要驰援北城。”
“大帅,只要您一句话,末将定追随您的脚步。”
“追随大帅作战,虽死何憾?”
“追随大帅作战!”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八百精兵皆大声呐喊,杀伐之气,毫无惧色。
林孤生刚熄灭殆尽的热血再一次被点燃,尽管一夜的杀戮让自己十分疲惫,但那颗燃烧战意的心再一次陡然加速,长枪“嗡嗡嗡”颤动,一下子飞到了他的手心,想罢,他不再犹豫,大笑道:“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才是我一生之快事,既如此,咱们马上出发,驰援北城,待一切安稳,再把酒言欢!”
“好!”
“齐大哥”
齐振国眼眸闪烁,急忙上前。
“南城……就靠你驻守了。”
这一声“齐大哥”拉近了距离,消除了疏远感,如果先前齐振国还只是被林孤生的谋略和胆识征服,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被林孤生的人格魅力感染,死心塌地。
“好!”
战事紧张,无需废话。
林孤生揭开盔甲,露出内甲内单薄的白衣长衫,率领这不足八百精兵火速赶往北城。
统帅府。
周子依一宿辗转难眠,十分不安,夜里起了好几次,最终还是穿戴洗漱,走出新房。冬季夜里冷,江城不易下雪,更不易下雨,只是冷分刮的人脸颊生疼。统帅府内外很安静,因为是刚搬进来,连个丫鬟仆役也没用,除了周子依,再无他人。
“小姐不必忧虑。”
“谁?”
周子依闪过一丝惊慌,视野内一道黑影掠过,旋即耳垂感到一股清风,她慌忙转身,便看到了一穿着黑白相间长衫的中年人。待看清容颜,周子依松了口气,内心的恐惧和孤独感逐渐褪去。
——伞下鬼。
落雁山庄最强的门客之一。
论武艺,也许在荆州武道界还排不上号,不算顶尖,伞下鬼乃是杀手出身,师承北方的逍遥派,以身法著称,闻名天下。
“先生怎么来了?”
伞下鬼含笑,“奉家主之命,我一直都在。”
“多谢先生为我保驾护航了。”周子依勉强笑了笑,又道:“先生,我夫君他……”
“无碍,刚传来的消息,统帅已逼退敌军,大胜归来。”
“啊?”
周子依欣喜若狂,“那他人呢?”
“去了北城。”
周子依笑容收敛,点了点头,心中莫名有了紧迫感,这种感觉尤为增强,今晚忽然爆发的战争,也许只是一个警钟。也许,林孤生这辈子生来就是要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他不属于安逸,以后像这种日子还会有很多。她回想起昨夜在祈天灯前写下的心愿……
“小姐,早些休息,大帅定会安然无恙。”
“好。”
江城北。
夜里,鄂州、十堰、槐荫三郡联合超过六十旗的兵力分批两路,进攻江城北的西关和东关,兵临城下。上将军余昌龄,左将军周济桓分别纠集部众,屯兵两大城门。敌军来势汹汹,屡次在关外叫战,余昌龄和周济桓分别派手下大将迎战,有输有赢,对方完全被消磨了耐心,率军攻城。而余昌龄和周济桓战斗经验丰富,早就准备好了弓弩和投石车,如此又是一番死守战,奈何对方兵力太多,两军正式交战,如火如荼,难解难分。等守城器械消耗殆尽后,粗略估计歼敌四千余人,又换上火油,实在弹尽粮绝,余昌龄和周济桓也不做抵抗,率军出城迎战。
周晓鞍抵达的时候,正好遇到周济桓的部队在和联军交战,迅速加入了战局。
战争本质上就是血腥与屠戮,随着战争的持久与双方的仇恨加深,即使是还有人性尚存,也逐渐泯灭沦为绞肉机器,直到战争结束。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参战双方都有自己的信仰,但随着杀戮、流血、牺牲,杀人与被杀,战友倒下,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折磨,直到最后,士兵的目的很简单,要在在瞬息变化的战场上活下来,他们眼中原本昂扬的战意逐渐熄灭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重、冰冷、麻木、无情。
尸山血海。
两大城门外,放眼望去是数不尽的燃烧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插在地上的旗帜。
如果战争发展的到现在这样,没有胜利者,所有人都是战争的牺牲品。
东门城墙上,在几个门客的陪同下,周观雨徐徐走上城台,负责擂鼓鸣金的士兵早已胸前中箭倒地身亡,地上杂七杂八躺着许多尸体,有中箭的、有被乱刀砍死的、有己方军、有敌军,城楼上轰然倒塌的旗帜似乎在讲述之前战斗的激烈。
“家主小心!”
万毒散人一眼看到角落有一个重伤垂死的残兵举起了弓弩,想做殊死一搏,偷袭周观雨。他一个瞬移,出现那那士兵身前,一拳轰出,残兵顿时头颅炸开,如同开了个油酱铺,五颜六色粘稠的汁液溅射在墙上。
周观雨面无表情,抬脚绕过许多残兵尸体,眺望远处还在进行到最后的战争。
城外。
两军仍然在交战。
血战。
他看到了一匹摇摇晃晃的军马上,自己的两个儿子披头散发,手执砍刀,还在和敌军血战,那飘忽的身形,踉跄的刀势,随时要倒下,场中还站着的,还能打的士兵不足五千余人,死伤一片。
战争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唉。”
周观雨长叹一口气。
都是荆州同胞,却因为政治的对立,走向了对立面。
“战争本来是我们这些老头子的游戏,却让这些孩子抛头颅、洒热血,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万毒散人和下山虎对视一眼,前者开口道:“家主,雪崩来临之前,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场波及荆州的战争,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是啊。”周观雨感慨良久,背负双手,摇摇头道:“战争,总是要流血牺牲的,唯有这种直面死亡的压迫,才能让人成长,才能让人寻找到信仰的真谛。”
恍惚间,这般挥斥方遒,让他回到了数十年前,那时他还年轻,只为一纸诏书,就敢万里单骑,奔赴江南前线追随自己大哥林破军的脚步,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决战。他彼时年轻,年轻的不可思议,他也是一样和下方的士兵有一般无二的孤勇。
但是此刻。
他处于战争游戏这场棋盘的权力中心,他看到的又是另一番场面,这是一种孤独的窒息感。
“唉,不求有功与社稷,但求无过与本心。”
周观雨重重叹息一声。
然,视野尽头,晨曦之外,马蹄飞扬疾驰而来一支精兵,领头的赫然是一袭白衣者,周观雨激动起来,揉了揉眼睛,喃喃道:
“他来了。”
“南城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