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墨千里进城的路上,二人闲聊,扯的都是些无营养的话题,林孤生没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耐心有些损耗殆尽,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墨千里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却是忽然嘴角上扬。
三秋道:“巨子,他就是天下城传言里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第一纨绔?”
“倘若真是纨绔,如何能坐上这军政府统帅的位置?”墨千里笑道。
三秋脸一抽搐,讪笑道:“兴许也是个花架子吧。”
墨千里摇摇头,没有解释,他在林孤生体内感受到一股汩汩如汪洋泉水般汹涌澎湃的力量,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内息,就凭这一点,林孤生绝对不凡。
“先盘一个店,歇息歇息,嗯,我寻个机会去躺蛇山。”
“遵命。”
……
林孤生策马回了落雁山庄,从夷陵回来两个月,军务太繁忙,也仅仅就回去过一次,实在是一直抽不出时间,马上就要去紫竹林,得回来看看周子依和碗碗。
“姑爷,恭喜。”
过来牵马的徐伯笑眯眯作揖道。
“喜从何来?”林孤生随意把缰绳递给他,问道。
徐伯笑容不减,道:“姑爷,小姐有喜了。”
“什么?”
林孤生愕然,旋即狂喜,算了下时日,倘若那日真一枪中了,也算差不多是该有孕像。徐伯忠心祝贺,笑道:“昨日程老先生诊断,不会有错,我是走不开,山庄里冷清,心里也着急,正打算遣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和您,您就回来了。”
“徐伯,多谢了,子依在哪,我去看看。”
“嗯,程老先生一早就来了,他昨夜诊断后,特意亲自回去抓取药材,写了方子。”
“哈哈哈哈。”
程三虚是落雁山庄的门客,当初林孤生辗转流亡被项顼一箭射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半条命都悬在了鬼门关,就是被程三虚诊断,开了方子调养。林孤生也觉得这名字耳熟,便有一次挑了时间问程三虚,说:“我记得皇宫里有个御医,叫做程九姜,是你什么人?”程三虚笑着说那是他的大哥。
来到小春园,便看到梨园下一袭绯红轻裙的周子依正在教碗碗写字,二人认真的模样,连林孤生已然到了身后都没发现。忽然,周子依似有所感,一下子转头,随即嗔怒一笑,顺势靠在了林孤生怀里,“你怎么来了?哎呀,也不提前说一声……”
“爹爹。”
“哈哈哈,怎么,我回家,难不成还需要敲锣打鼓迎接不成?”林孤生大笑一声,抱起碗碗,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最近有没有好好识字啊?”
“爹爹,我会写很多很多字了。”碗碗认认真真地说。
“会写多少?”
碗碗犹豫了一下,竟认认真真掰起手指来数,然后用自以为肯定的语气道:“有好多好多,起码……起码一百个。”
“哈哈哈哈,真厉害。”
和碗碗打趣了一会,林孤生才放下她,转而握住了周子依的手,神色温柔下来,看向她的小腹,“夫人,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周子依莞尔一笑,“还早呢,不辛苦,夫君,不如现在就给孩子起个名吧。”
她心有顾虑,眼下时局动**,两人都在江城,这两个月来,却也只是第二次相见,未来的路,恐怕更加艰险,想再见面,怕是更为不易。她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出生以后,林孤生无法陪在她身旁,不能见孩子一面,也不能亲自给孩子取名。
“现在吗?”林孤生眉一挑,笑道:“可是现在连是男孩还女孩都不知道……”
“那就都取吧。”
林孤生坐下,细心摩梭着周子依的手,说道:“现在是四月,倘若是男孩,那就叫四月;倘若是女孩……嗯,再让我想想。”
“不急,夫君,尚早。”
得知周子依有喜了,林孤生也不急着去紫竹林,打算留在山庄陪伴她三日。自从结婚后,二人总是聚少离多,林孤生总是觉得亏欠她的,最长情的告白无疑是陪伴,可他连最基本的陪伴也不能保证,这是最需要弥补的。这一刻,林孤生忽然觉得肩膀沉甸甸的,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当,倘若可以,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放弃自己的所谓理想,永远待在山庄,陪伴着周子依,享天伦之乐。
可是他知道不行,因为他是林孤生,是荆州军政府的统帅,是林破军的儿子,有太多人在等待着他。
他不能这么自私。
……
蛇山脚。
今日下起了连绵细雨,早春的江城多雨,总是这样雾蒙蒙一片,如老天的眼泪般婆娑,一层一层,一点一点,连绵不绝,经久不衰,滋润万物,生机勃勃。山脚下,耳畔是黄鹄矶军校铿锵的训练声,一黑袍男子撑伞默默抬头,神色坚毅,深邃的眼眸中竟有一丝哀伤,连带着那往日里温润如玉的脸庞都忍不住抖了三分,异常难看。
——墨千里。
他来登门拜访枪圣张之鹿。
却得到一个让他晴天霹雳的答案,枪圣仙逝两个月有余,早已不在人世。
此情此景,墨千里只觉得惘然,似有所感,当即吟诗一首,感慨道:
“玉珠似线斩不断,
愁情苦雨泪不干。
一排青灯恍惚间,
心如此景不肯眠。”
他长叹一口气,心想为何自己不早来上三个月?连枪圣最后一眼都没见着,也许,这将是他最后的遗憾了。
太安三十年。
自江南倭奴之乱结束后,天下和睦,四海升平,似乎那场波及江南的自我反击战,凝聚了全民族的力量,各路诸侯放下彼此的恩怨,同仇敌忾,达成联盟,也许,那也是大凉皇朝历史上最后一次全民族有如此空前的凝聚力,这个王朝正逐渐走向衰弱,安稳的江山背后,是无数有野心的势力在蠢蠢欲动。大荒民族因崇尚太阳神教,七十二部族联合组成联军,高举“统一河山”的旗号,意图进犯西域,敦煌告急。时年太安帝重病皇宫,大凉朝政日益腐朽,圣旨难以送出天下城,边关一再告急,联军势如破竹,剑指敦煌,那年,原以为也会和倭奴之乱一样,各路英雄会前往西域驰援,但是天下群雄却只是观望,并没有那一方势力发兵。那年,皇宫第一高手,名满天下的剑神领了诏书,万里单骑,孤身赴西域,一剑破敌三千甲,以绝对无敌之姿态强势震慑大荒民族。这是一个转折点,太安时代就此落幕,后世有专门研究这个时代青史的学者猜测,倭奴之乱虽然是全民族齐心协力的一场抗战,但这次战役也彻底将大凉十四州对皇权的归属感消耗殆尽,王朝气数已尽,而直接体现就在于大荒之乱。老剑神江一的一剑之威,不仅仅震慑大荒民族,也是对大凉十四州的一次敲打,强行为帝国续命。
太安三十一年,太安帝病入膏肓,他老了,暮气沉沉,形如这个国家一样,半截入土了。哪怕是天下医术造诣最为高深的药王天权,也无法为他逆天改命,正如这个帝国一样。
那年,帝国各地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无数发源于古代巫术的教派兴起,比之当年的百家争鸣还要兴盛。墨氏两兄弟,墨千里和他的哥哥墨万里,本都是墨家巨子座下最杰出的弟子,是有望在这个领域超凡入圣的人,墨万里对墨家术法的理解深厚,墨千里对墨家机关道的造诣高深,二人联合,本是绝代双娇,假以时日,定能让墨家发扬光大,重现昔日荣光。可惜墨万里一次游历归来后,心性大变,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鬼迷心窍,竟离经叛道,竟给当时的墨家巨子下毒,盗走了墨家的圣物“星华砚”,巨子中毒,自知时日无多,散尽了修为,将巨子之位传给了墨千里。
墨万里来到了南方,和几个“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创建了拜火教。原来他当初游历天下,去了许多地方,苗疆千户苗寨、高原喇嘛寺、大荒戈壁滩、北漠草原……他杂糅了古代巫术,创立了新的修行方式,他认为自己开创了崭新的巫道体系。墨万里何其骄傲一人,他的确是天资勃发,他认为墨家的功法和理念限制了他能走到的高度,他做到了,拜火教盛极一时,影响力覆盖荆湘大地,教徒一众达到百万之巨,人人以信奉火之真神为荣,人人以修行拜火图腾为耀。但是这种修炼方法,也是极为歹毒阴险,毕竟是起源于古代巫术,原理也是相差无几,取凶兽残魂融合自身,宿主就能获得悠久的寿元和强大的力量。但是人毕竟是人,兽毕竟是兽,和兽魂共生,会极大影响宿主的心智,人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融合兽魂后,能极大刺激人的欲望,让人成为欲望的奴隶。这就是一门邪功,是有损人伦有伤天和的邪法,发展到后来,已经对这个社会秩序有了严重的危害。最终,在各大门派的推举下,武圣率领群雄展开了对拜火教的打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