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一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五溪城,全城百姓,白衣缟素,哀乐不止,所有人自发出城吊唁。
陆仟率军出城与益州军血拼的事迹终究是传开了,其实在昨日夜里,陆仟在城门口召集三千军士开展誓师大会的时候,就已经被许多百姓目睹,那慷慨激昂的陈词,实在令人动容。
他是纯粹的军人,是一名合格的主将,与萧策、赵康、谭克之流截然不同。
陆仟的体内流淌着对湘西这片土地最赤忱的热血。
他值得所有人尊重。
陆仟的死,激起了五溪城内无数青年的热血,原先还想观望的,这一日下来越来越多的青年参军,除此之外,五溪郡内也涌现了许多起义军。
五溪城,郡守府。
“唔,据前线探子来报,柴山夜里损失惨重,伤亡近万!”林孤生虽然大喜,但还是忍不住感慨,陆仟死了,是湘西的一大损失,他必将青史留名,让世人瞻仰其军容。
同为湘西军,萧策被乱军所杀,赵康和谭克不战而退,甚至将屠刀挥向百姓,和陆仟比起来,他们实在猪狗不如。
谁说湘西无男儿?
昨夜那三千湘西军,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高坤执礼,捧拳道:“统帅,眼下是好机会,柴山损兵折将,又面临秋收,而咱们五溪城内反抗益州军入侵的口号愈发壮观,无数人呐喊摇旗,把这一股力量凝聚起来,将会对柴山造成雷霆一击!”
“统帅,宣战吧!”
“……”
数位军官主动请缨。
“好!”
林孤生站起来,看向四座:“周琼曹顺何在?”
“末将在。”
周琼和曹顺行至大殿中央,单膝跪下行李。
“你们二人,各率一旗荆州骑兵,四旗步兵,再各领湘西民兵两万,进攻明堡、山堡,此役,务必肃清两县之益州军。”
“遵命。”
“统帅,龙堡呢?”
“呵,龙堡昨日遭到陆仟袭击,定然不敢再驻守,无需搭理。”林孤生又回头看向大殿上悬挂的湘西六郡军事布防和地形图,皱了皱眉。
他怕的是柴山知道林孤生的意图,连夜放弃两县,三军会和,与三水县的驻军一同发起对五溪城的总攻,此举虽然铤而走险,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统帅……”
军师高坤笑了笑,看出林孤生的想法。
“军师可有什么高见?”
“有。”高坤不含糊,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但是风险太大,就看统帅有没有这个魄力。”
“哈哈哈哈。”
林孤生大笑起来,四下各位将领也都是笑了,自林孤生在江城起义,军政府在江城起兵以来,哪一次战役不是铤而走险?但林孤生用兵谨慎,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众人这一笑,就意味着林孤生要“犯险”了。
“军师请讲。”
“空城计。”
“哦?”林孤生迟疑,眼睛眯成一条缝,略带玩味的笑了笑:“何为‘空城计’?”
高坤见众人都面带疑惑,也不含糊,耐心解释起来:“统帅无非担心的是南方三水县的益州军攻袭咱们,所谓‘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咱们不如将剩下的军队全部派遣出去围攻三水,不在城内设防,周琼和曹顺将军就原计划进行,咱们倾巢出动,直取三水县!”
此言一出,可谓是石破天惊。
空城计!
当真是空城计了。
有将军忧心忡忡道:“可是,军师,如果这样,万一柴山的大军进驻五溪,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没这个胆子。”高坤一副忌讳莫深的神色,笑道:“兵者,诡道也,曹顺和周琼将军的大军趁夜袭击,料想那柴山灰头土脸,仓促之间也担心城内有伏击,不敢进城。”
……
大凉西南,益州,锦城。
夜幕降临。
一袭青衣的姜子期步履匆匆,缓步进了豪华的府邸,这夜十分寂静,自左怀玉一统益州、剑指桂州这几个月,他时常夜里夜观星象,独自睡不着。
“仲台,你来啦?坐。”
入秋后的锦城,夜里已经起了凉风,略有寒意。左怀玉披着一件绣饰牡丹的袄子,月色下,独自坐在小院中,捧着一本青史杂谈看得津津有味。
姜子期颔首,坐在他对面,余光斜睨一眼点缀有群星的夜空。
“主公,西南方位的‘赤贯’和东方的‘朱筠’两星愈发明亮,与那北方的‘龙珠’遥想呼应,若无意外,三足鼎立的局势即将诞生,主公,距离您的目标又进一步。”
赤贯,正对应着左怀玉的本名星。
当然,星空浩瀚,每一颗星辰都是一般暗淡无光,只有正北方毗邻北斗七星的那颗“龙珠”十分醒目,至于什么西南,什么东方的星辰,寻常人的目力,估计是难以看见。
左怀玉放下竹卷,拾起一壶清酒,为姜子期倒上,含笑道:“仲台,夜里寻我,何事?”
姜子期一袭青色麻衣,颇为儒雅,双手捧杯,做了“敬”的礼节,方才小酌一口,道:“主公,我一朋友,传信于我,我猜测袁沛要对赣州出兵了。”
左怀玉迟疑,端起酒杯的手略一顿,“你的朋友?”
“他名风于让,字路之,西域敦煌人,曾和我在西域结识,探讨兵法阵纹,算是故交。”
“风于让……”
左怀玉喃喃,苦笑道:“他就是被世人誉为‘谋圣’的兵家集大成者?”
谋圣……
敦煌是一座充满了历史气息的古城,至今屹立不倒。早些年西域还未归属于大凉朝廷的时候,乃是明珠古道上和大荒民族贸易往来最大的驿站,大凉朝廷曾在西域设立都护府,后随着和大荒民族的关系愈发恶化紧张,历代君王开疆拓土,最终将西域这片戈壁滩纳入大凉的版图,由姬姓皇族的宗亲,东方氏被封西域王,世代镇守西域。
关于西域的传言,数不胜数,最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从大荒走出的两个少年。”
当年姬无涯和另外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从大荒深处走出,来到西域,在那里由当时世界上最有才能的铸造师傅为这两位少年英雄量身定做了两柄宝剑。
惊蛰和冬至。
据说这位铸造大师采用了世间最为坚韧的万年寒冰和九幽之火融汇,让两柄宝剑内流淌着永恒不熄的火焰。
可惜四百多年过去,其中一位少年,惊蛰的拥有者,姬无涯,一剑封喉魔尊,与仙皇签订契约《雪国之盟》,让人类自己主宰这一片大陆的沉浮和命运。他享誉天下,哪怕是四百多年过去,依旧有无数人记得他的丰功伟绩。但是另外一名少年,冬至的拥有者,却如人间蒸发一样,像是被人刻意抹去其历史,至今难以寻找其任何的蛛丝马迹。
西域人杰地灵。
除了谋圣,据说兵仙南歌子也在敦煌隐居,连西域王东方钰的军师,也是被誉为“兵圣”的老先生。
姜子期浅浅一笑。
左怀玉干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兵家圣贤,能同时教出你和风于让两位兵家集大成者。”
话题重新拉回到赣州事件。
赣州,和湘州、荆州、粤州、闽州、皖州、粤州接壤。其中,闽州和越州都是袁沛的实际控制范围,皖州是辛无忌的领地,而荆州是军政府的辖区。袁沛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兵讨伐赣州,对左怀玉而言无疑是沉重打击,如此,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沛攻占赣州,又纳入一州之地的广袤土地。而如此,左怀玉的大军还在湘州战场陷入焦灼。
“林孤生!”左怀玉忽然念出这个名字。
如果没有林孤生的荆州军从中擀旋,就原先荆州的局势,吴玄陵和项珂互相牵制,是断然不可能发兵的,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湘州战场才能陷入泥潭,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