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哥,你是不是对别的女孩子也这样,理所当然地占用人家的时间?”谢漾清笑吟吟地举了举耳坠盒,“不过,我倒并不讨厌呢,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他把耳坠盒贴身放好,然后打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大表舅喜欢收藏鼻烟壶,这个象牙浮雕鼻烟壶,就送给他吧。两位大舅母一个喜欢刺绣,就送她留国麟锦,一个喜欢摆弄花草,礼品中没有她喜欢的,不如就送她这幅《君山图》吧,我知道她心里特别神往留国君山……”
谢青云觉着自己捡到宝了,谢漾清三下两除二就把礼品各自分好,条理清晰明确,比他自己胡乱拿去送人好得太多了。
把礼品装好,二人便出了门。
天边晚照余辉,只剩一线,天地马上就要遁入黑暗。
谢漾清眺望远空,呢喃似的说道:“青云哥知道我为何喜欢这个家么?”
谢青云道:“愿闻其详。”
“准确地说,是喜欢太公。”谢漾清的声音像晚风在轻轻地吟唱,“他老人家给予了我们在这个时代所绝得不到的自由。”
“自由?”谢青云道。
“是。”谢漾清笑着说,“太公让我们习武,连本家心法也倾囊相授;他还让我们拥有自由嫁娶的选择权。他最常说的话就是:‘凡我谢家子弟,皆为独立个体,所奉使命唯有成为你自己的存在。’”
“成为你自己的存在……”谢青云咀嚼着这句哲学意味浓厚的话语。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环境里,老人家应该知道为此要付出何等的努力和代价。他为子弟们撑起了一片自由的天空,凭的是什么?
他想到在武威侯府时,那位老人只不过走过来而已,就镇得他的识念陷入模糊。大概凭的就是绝对的实力。
“青云哥,你呢?”谢漾清道。
“我怎么?”谢青云道。
谢漾清道:“你闯入武威侯府,把武威侯给打了,是为了成为你自己的存在吗?”
“这件事既简单又复杂。”谢青云微微地叹着气,“我看到那两个丫鬟的尸体,仿佛看到了别人,我只是被愤怒所驱使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漾清道。
“我没有跟她相处过。”谢青云回忆着,“我第一次看到她,她被人……侮辱了。我当时只能看着她自绝于世,我以为她受了难以修复的精神创痛,但我后来慢慢醒悟到我自己的错处。”
“错处?”谢漾清道。
“我的放任她的自绝于世,何尝不是助纣为虐。”谢青云相信以谢漾清的冰雪聪明,能听出这成语的大致意思,“我的行为建立在女子的贞洁与她的生命对等的前提上。其实她就算被侮辱了,也照样可以活下去,她所受的暴行,不能成为她死亡的烙印,我所应该做的,是努力拯救她的存在,而非放任自流。当我把她的贞洁与她的生命对等后,她仿佛被我物化成了一件商品,我在心里认为她是一件坏掉的商品了,这让我既惭愧又痛苦……”
这是他从沈曼青身上慢慢领悟到的,他从没有告诉过别人,今日不知怎么,竟对谢漾清和盘托出。
“所以你问我是否为了成为我自己的存在,”他苦笑着,“我甚至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谢漾清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二人到得漱芳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漱芳斋里正在用饭,听闻谢青云上门拜访,谢宝仁的脸色拉了下来,谢元敬道:“父亲,阿娘,我去让人多准备两副碗筷。”
“坐着。”
席中一中年美妇脸色也是一沉,用筷子敲了下宝贝儿子,“用得着你献殷勤?吃你的饭。”她然后看向谢宝仁,幽幽地道,“老爷,这老三家的孩子太不懂规矩了吧,族中可还没认可他的身份,擅自上门请安是什么道理?”
“请进来。”谢宝仁淡淡道。
不多时,谢青云和谢漾清被请着进来了。
中年美妇一看到谢漾清,脸上登时堆满了笑容:“清儿,你怎么也来了,快快,来坐下陪舅母吃个饭。”
“舅母别忙,我是陪青云哥来的。”谢漾清连忙推辞,并给谢青云使了个眼色。
谢青云拱手作揖,“小侄青云,见过大伯,婶婶。午间在宫中多有逗留,以至于到现在才来请安。”
倒是有三弟的影子,听说他击败了齐衡,真有这实力?谢宝仁仔细打量了一会,道:“既然来了,就一道用饭吧。”
“小侄用过了。”谢青云说着,把鼻烟壶和麟锦取出,分别递给谢宝仁和中年美妇。“这是小侄从留国专程为大伯和婶婶带回来的礼物,今早本来就要送上,谁知遇到了那件事……”
谢宝仁稍感满意,没有再说什么。中年美妇脸露喜爱,但很快又板起来,“谢青云,别以为你送点礼物,就能回归本家,我们可帮不了你,一切是太公说了算。”
中年美妇姓林,唤作林秀凤。
谢青云不卑不亢道:“哪里,就算不能留下,小侄买点礼物孝敬您二位,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要送的不止一家吧,自去吧。”谢宝仁颔首。
“小侄告退。”谢青云施礼告退。
林秀凤道:“清儿,你是咱们谢家千金,用不着给他带路,我让院子里人的代劳,你且留下陪舅母吃个饭,说说体己话。”她说着又连连给儿子使眼色,谁知儿子谢元敬只顾着看谢青云,就好像他崇拜的英雄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震惊。
她恨铁不成钢,若不是有辱斯文,简直想当场揍他一顿,谢宝仁脸色一沉:“清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夫人来指挥。——清儿且去吧。”
“漾清拜别。”谢漾清笑吟吟地施礼告退。
来到外面,谢青云若有所思,两个长辈对小姑娘异常的热情和关注,是因为她在老太公身边长大的缘故?但是大伯谢宝仁,他如今官居二品,是谢氏本家家主,他对个小姑娘还有什么索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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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来到二夫人平阳公主的院子。
满院的鲜花,叫谢青云大开眼界。
花丛之中有个仿佛赏月般的静谧场所,平阳公主在婢女们的环绕下用餐。她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和这满园的鲜花一样亮丽,丰腴的美体有一种熟美的气质。
整个院子无人说话,婢女们一丝不苟完成自己的事情,显得有种异样的孤寂感。
平阳公主对谢青云的到来很冷漠,但对谢漾清很热情,她招手让谢漾清过去说话:“花季到了,过两日要请你来帮我,还是老样子,住两天吧,太公那里我去说。”
“能和舅母作伴,漾清求之不得。”谢漾清表现得很欢喜。
谢青云也不多说话,直接取出那幅君山图展开:“婶婶,作这图的是留国丹青圣手裴大师,他老人家如今已作古,这是他在世上最后一幅真迹。”
“君山,花乡。”平阳公主有些吃惊,终于用正眼看谢青云了,“好。”她只用一个字表达了心情,但是接着就下了逐客令。
谢青云走到门口,谢漾清对着他调皮做鬼脸,平阳公主隔着远远的开口:“明日族会,我会替你说两句,具体怎样,还要看太公的意思。”
他觉得这个婶婶倒也没有很难相处,也许她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
……
接下来又去了谢宝鲲的院子,谢宝鲲对二人表达了热烈的欢迎——在把谢青云灌了个半醉之后才终于放人。送过了礼,谢漾清又送着谢青云回到凤鸣阁,也算善始善终。
谢青云调侃着道:“清妹妹,没想到你在府里如此的受人欢迎,请你真是请对了,我那两个婶婶看起来简直恨不得把你认作她们的女儿。”
“这是当然。”谢漾清微笑着毫无自谦之意,只是眼睛里却有着丝丝的落寞。
“青云哥,我回去了。”
凤鸣阁门口,谢漾清挥手告别,走了几步,她又回身看着谢青云,“青云哥,你为何想要谢家的心法?”
谢青云当然不能说他从“乾坤逆数”里窥见了未来的自己。他淡淡笑着,“漾清,你为何想要知道?”
谢漾清轻声道:“当青云哥自我剖白,说回来只为了心法,我心里有些难过。然后我想,青云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比如有个实力强大的对头,或许谢家的心法可以克制他的某种法术?”
“并不是。”谢青云不想骗她,“我甚至还不知道谢家的心法叫什么,有什么特性,高明在哪里。我现在只知道,我是个炼气士,但我不介意用别的手段来增强我的实力,我需要一门顶级的心法用来开元,仅此而已。”
“实力?”谢漾清似乎想要知道更为具体的东西。
“能让我念头通达的。”谢青云很难进行具体的描述,他觉得谢漾清的聪明达到了某种善解人意的境界,“我是说,修行之路难免波折,当我遭遇困境,我想要斩破一切的能力,而不是远远地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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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哥,我很难过。”谢漾清慢慢地垂下眼睑,但很快又睁开,带着莫名的笑意,“我所唯一感到安慰的,是青云哥没有骗我。”
“记得明日准时到场,我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什么惊喜?”谢青云道。
“你明日便知道了。”谢漾清带着神秘的笑容投入夜色之中。
这小表妹年纪不大,却让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谢青云目送着她远去,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袭上心头,他摸黑进入到自己的卧房,倒头便睡了过去。
……
PS:今天一章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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