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几十桌转下来,白思明的步伐依旧很沉稳,但武灵灵感觉他把她的手握得越发紧了。
月亮升到正中天,喜宴上依旧吵吵嚷嚷,喝酒划拳的声音震天响,敬完酒的两人终于回到了新房门口。
白思明停住脚步,转眼看着武灵灵。
皎洁的月光洒在大红色的喜服下,她大而灵透的双眼闪着光芒。
这种眼神,和他怀中揣着的那张绢布上的画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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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刚被她劫到山上来的时候,他心里万分抗拒,当得知自己无法摆脱时,他觉得既然能救黎民百姓,不如牺牲自己,接受这个安排。
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若是往后余生能助她替天行道,不也很好?
武灵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门口说道:“进去吧。”
接着,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身后。
白思明立即反应过来,两人的洞房之夜肯定少不了听墙根的,白峰山上几十年不遇的大喜事,又是山主本人,这会儿没有围上来算是他们克制了。
他推开门,拉起她的手,走进新房内。
门外立即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被人踩了脚的痛呼声,再仔细一听,房顶上的瓦片也在响。
武灵灵抬头看了看上面,有些尴尬,高高的红烛映照下,她的脸红得透透的。
“嗖”的一声,她手里飞出去几枚暗器,连续打掉了屋里的几盏烛火,新房里顿时暗了下来,幸亏有月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进来,还能看见彼此的面容。
“灯灭了!灯灭了!”后面窗户下有很小的声音传来。
武灵灵有些恼火,怒气冲冲地准备走过去,白思明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武灵灵急得看向白思明。
“成亲的习俗,一点也不懂?”他的语气里有些少见的戏谑之意。
武灵灵一怔。
“为了吉利,都会这么做。”白思明往床榻走过去,“随他们去吧。”
武灵灵大惊,跟在他身后:“可是你都说了……”
白思明猛地转身,修长的食指在她唇上一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跟着我,见机行事。”
武灵灵立即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何,从和他在一起后,她心里仿佛有了依赖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思明拉着她在床榻上坐下来,两人面朝对方,武灵灵低下头,耳朵根烧得火热。
“开始吧。”他说。
“开始……什么?”武灵灵满眼震惊。
白思明有些无奈:“最简单的会吗?什么都要教?”
最简单的……武灵灵的脑海里闪过很多情景,却独独不知道他指的哪一样,心里顿时乱成一团。
“把手放在我肩上。”他命令道。
武灵灵一脸惊讶,想要照做,手臂却僵硬得如同一个牵线木偶。
白思明一把拉起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肩上:“抬起头来看着我。”
武灵灵照做了,当她触到他的目光时,顿时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快燃烧起来。
“敷衍他们一下就行了。”他说着,突然朝她倾过身子来,手指捏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嘴唇覆了过来。
武灵灵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在一刹那间都涌向头顶。
这温热的感觉,估计会成为她几百年来最美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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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双手搭在他脖子后,睫毛一颤,闭上了眼睛。
“不错,学得很快。”他噙着她的唇喃喃。
“司命……”武灵灵喊了一声,眼神有些迷离。
白思明的身体一僵,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和她拉开一些距离,眼底升起一股怒意。
“你怎么了?”武灵灵还要往前凑过去,白思明却往后撤了一下身体。
他的表情让武灵灵心里一沉,她赶紧解释道:“你误会了,他是……”
“忘不掉的那个人?”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武灵灵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能告诉他那是他的前身?他不认为她在耍小聪明才怪。
房顶上的瓦片又响了一声,白思明的眉头微微一蹙,看着她说道:“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就陪你把戏做足。”
他突然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带着怒意的狂吻如暴风骤雨般落在武灵灵薄软的唇上。
武灵灵几乎觉得这一夜他就要打破他的誓言了。
“咚咚咚!”新房门口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山主!山主!不好了!”有人在门口喊起来。
两人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担心有人破门而入,白思明用自己宽大的衣袍将武灵灵往怀里裹了裹。
“怎么了?”武灵灵出声问道,声音却哑得不行。
“山主,紧急军情!”门外是李全的声音,“五头蛇帮近千帮众打到山门了!”
武灵灵从**翻身坐起,随意地把大红的喜服往身上一披,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拿我的铠甲。”她语气凌厉逼人,“把大家都召集起来。”
“是!”李全得了令,赶紧退了下去。
武灵灵大步迈出房门,手腕却被人一拉,同样披着鲜红喜服的白思明站在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武灵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上次卸了他一条胳膊,这次就是他的狗头了。”
说着,她将李全递上来的铠甲往身上一披,一边系带子一边匆忙往前厅走去。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白思明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洞房之夜甩下夫君就这么离开,临别的话都没说一句。
得不到安慰的心在胸腔里缓缓下沉,白思明想到,等她回来,他定要让她加倍偿还。
4.
白思明没想到武灵灵这一去,竟然是十天半个月。
五头蛇帮的人虽然打上了山门,却不是萧勇带领的,而是一支先头队,兵力也没有近千,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武灵灵率众出击,很快就将这帮人杀得溃不成军,一小队人败走逃下山,武灵灵没有耽搁,直接带着三个当家人乘胜追击。
“山主,真要追?”李刻有些犹豫,“恐怕有诈吧?如果他们山下有埋伏,故意引我们过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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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夜色中,武灵灵英姿飒爽的身姿立于马上,长枪在身前一横:“老二,他们埋伏了多少人,我早已派人打探清楚了。”
李刻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却听武灵灵又说道:“老三这几日不在,你以为他又在山下喝多了?”
“事情机密,所以我只派了老三一个人去。兄弟,还请见谅。”武灵灵看着李刻说。
李刻立即双手抱拳,头往下一低:“山主,我李刻的命都是山主救的,山主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接下来怎么打,山主一声令下,我李刻唯山主马首是瞻!”
“好兄弟!”武灵灵说,“老三,你仍旧打头阵,带上五百人追过去,我和老二殿后,这次定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是!山主!”吴堂将马肚子一夹,那马长嘶一声,奋起蹄子疾奔而去。
在他身后,几十匹马和几百名训练有素的弟兄整齐划一地跟了上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武灵灵和李刻准备出发,刚走出山门,身后有人大喊着跑了过来,武灵灵回头一看,竟然是李全。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武灵灵马下,他攀着缰绳递上来一个小药瓶,气喘吁吁道:“白……医师带给山主的,还有句话捎给山主。”
“说。”武灵灵命令道。
李全看了看周围聚着的战马和人群,欲言又止。
“啰唆什么,赶紧说。”武灵灵呵斥道,“耽误时机,就是耽误弟兄们的性命!”
李全吓得双膝一软,跪下说道:“白医师说,他等着山主回来,补……补一个洞房之夜!”
武灵灵的身体猛地一僵,四下里静谧无声,只听到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知道了。”武灵灵回应的语气更加重了气氛的尴尬,她将手里的缰绳猛地一甩,大声说,“出发!”
整个队伍轰然出动,向着漆黑的夜色进发。
那一刻,白峰山的众人心里都想着,就冲着他们山主没过成的洞房花烛夜,也得把五头蛇帮的人全干掉!
五头蛇帮的人设下的埋伏早就被武灵灵算计在内,然而五头蛇帮的帮主萧勇仍然没出现,白峰山的人击退了伏兵,在武灵灵的带领下,直击五头蛇帮的老巢。
这是一场打得极其艰苦的恶战。
五头蛇帮的盘踞之地是一个水泽,绵延上百里,武灵灵的人找不到可以容大军通过的进口,只得原地驻扎下来,眼看粮草也不是很充足了,她心里有些焦躁不安。
她走后,白思明一直没有出门,饭食都是由李全送到房里的。
他命人将所需的全部药材都聚集起来,只是埋头研药。因他性格一向清冷,所以连四当家刘眉也下了命令,不要去打扰他。
虽然捷报一个一个地往回传,白思明心里却清楚得很,武灵灵在啃一块最难啃下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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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的顽疾,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自从上山以来,他就一直在研究治疗这种疾病的方子。
正好她不在,他可以静下心来把药配出来。
有时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他竟然在一心等她回来。
只要她回来,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又过了七天,白思明仍旧在房里钻研药方,李全突然猛地推门冲进来。
白思明不禁眉头微皱,李全平日一向谨慎守礼,怎么今天这么唐突起来?
刚要说什么,李全冲到他面前,一脸惊喜:“白医师,山主回来了!”
白思明手一抖,盛满药材的竹筐掉在地上。
他赶到山门的时候,白峰山驻守的弟兄们已经整齐列阵,欢迎山主和两位当家归来。
但是为首的马匹上坐着的人却不是武灵灵,而是吴堂,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辆马车,车厢小窗户上都垂着帘子。
白思明心里一慌,疾步往马车走去,吴堂看到他,朝马车夫一抬手,马车就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白思明一脚踏上车辕,掀开蓝色的门帘就钻了进去。
果不其然,脸色苍白的武灵灵躺在车厢里临时支起来的床榻上,看起来十分虚弱。
看到白思明进来,她的眼睛里闪出光泽。
“你来了?”她勉强一笑,昔日红润的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我在外面发了病,老毛病了,不用担心,就是……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你给我补的洞房之夜。”
白思明的心像被刀狠狠地剜了一下,他上前坐在她身侧,拉过她的手腕来压上了自己的手指。
半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放心,有我在,还丢不了命。”
晚上,白思明给武灵灵服了药,然后将她在床榻上安顿好,因为走得急,他们房里的红纱还没有撤下。
“今晚就给我补。”武灵灵大着胆子拉住他,语气里有一丝急切。
“不要命了?”白思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来日方长,就这么急?”
“不行,就今晚。”武灵灵伸手去扯他胸前的衣衫。
“想都别想。”白思明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拉下来,眼神无比冷厉。
武灵灵没再做什么,咳嗽了两声之后,她拉住他的手:“那你看着我睡,我怕我做噩梦,梦见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胡说。”白思明的声音温沉,却像一根发丝轻柔地撩拨着武灵灵的心,“等你好了,每天都是。”
武灵灵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安然闭上了眼睛。
他果真就在床前守着她,眼睛都没合一下。后半夜的时候,武灵灵睡得熟了,白思明就在她身侧趴了一会儿,突然,他听到房门“咔嗒”一响,似乎有一阵风吹过来,他立即惊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立即往门口奔去,那身影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白思明心里警惕起来,赶紧把李全叫起来,嘱咐他通知吴堂,山主住处可能有贼,李全被他吓了一跳,连连答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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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武灵灵仍旧在床榻上睡着,白思明这才略微安下心来,又拉过她的手腕来把了一下脉象,突然觉得不对,她的旧疾似乎又发了,而且来势异常凶猛。
他赶紧起身到药架子处,却猛地发现他配好的药丸不翼而飞!
白思明大惊失色,心里又急又痛,顾不上叫人,嘱咐小雅照看好武灵灵,自己奔出门外找寻。
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衣人,一定是他!
白思明举着一个火把,没有半点武力的他竟然靠着地上的一串脚印找到了半山处的一间房子,屋内还掌着灯。
他快步上前,用尽全力破门而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呆立在那里。
床榻上那个面孔,竟然是山下蒿家的二小姐蒿玉莲,在她旁边伺候着的,是蒿家的一个下人。
“你怎么在这里?”白思明问道。
“白公子……”蒿玉莲看到是他,赶紧坐起身来,“我听庄里人说你在山上,果真如此。”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白思明眼中射出一道犀利的冷光,“你把他藏在哪儿了?”
蒿玉莲被他吓了一跳。以前虽然在山下见过几次,但都是她的爹爹请来给她诊脉,也是隔着一道帘子,她暗地里瞧过他几眼,但见他容貌清秀俊逸,目光虽然清冷,却没有这般令人胆寒过。
“白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蒿家的下人上来打抱不平,却被白思明一把推开。
“有没有一个黑衣人闯进来?说!”白思明的眼里燃烧着可怕的怒火。
“有……”蒿玉莲的声音有些发颤,“刚才山主派人给我送来一剂药,说是白医师亲自配的,可以救我的命。”
“药呢?”白思明一步上前,火把在他手里燃烧,将他暗沉的目光映衬得极其骇人。
“药……我已经服下了。”蒿玉莲被他吓住了。
“你怎么敢!”白思明的眼里几欲喷出火来,上前一把扼住蒿玉莲的喉咙,神态近乎疯狂。
“你干什么?”下人忙过来拉扯。白思明却不松手,蒿玉莲的脸色慢慢变白,双手无力地拉着他的手。
“白医师!山主不大好,您快过去看看吧!”李全突然一脸惊惶地出现在门口,看到屋内的景象,他不禁吓得呆住了。
白思明动作一僵,拿着火把的身体一晃,转身如一阵疾风般冲了出去。
房间里并没有武灵灵,白思明走出房门,却听头顶上传来一阵轻笑,他抬头一看,房顶上有一个人,正坐在清冷的月色中看着他。
“那边有梯子。”武灵灵笑着指向旁边,“我没法背你上来了。”
白思明扔了火把,爬上去到她身边站着,眼底翻涌着痛苦的神色。
武灵灵朝他伸出手:“我不大好受,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他依言照做,她又向他提出要求:“抱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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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明心中一疼,将她拥进怀里,这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我说了先补给我洞房花烛夜的,”武灵灵一边强忍着上下打冷战的牙关,一边和白思明说笑,“我真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思明心如刀绞,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武灵灵说:“我的旧疾我自己知道,即使你救了我,我也活不过三年。那蒿家二小姐的病和我的一模一样,你的药可以治我就可以治她,而且,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
“说什么傻话?”白思明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心痛不已,“我若不是心里有你,会答应和你成亲?”
“你真的……”武灵灵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又惊又喜,接着她展颜一笑,如同一朵雪白的莲花,“有你这话,我也知足了。”
顿了一下,她又轻声开口:“在你心里一直存着一些偏见,但凡武者都是好勇斗狠之徒,毫无仁善之心,若不能改变你的看法,即使我能安然度过此劫又有什么意义?”
白思明怔怔地看着她,脸上有些动容:“我的看法,值得你赌上性命来改变?”
武灵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因为我不止这一辈子会遇见你啊,还有以后的生生世世!你这次欠我的我都记着呢,你怕不怕?”
白思明拥紧了她:“欠你的,必奉还。下一世若你不来,我定不饶你。”
武灵灵听了粲然一笑,随即全身涌起一阵剧烈的痛楚,她向他的怀里倒伏过来,拥住他结实有力的腰身喃喃道:“司命,你的清泪,我想得,又不想,回去纵然还是剑拔弩张、刀戈相向,但能和你在凡间经历这一世也值了。
“这次我选择放弃,下一世,我不会再耽搁了。”
话音一落,她的头偏向一旁,手臂猛地垂了下去,嘴角的鲜血慢慢地流了出来。
一刹那间,仿佛日月天光骤然失色。
白思明睁大了空洞茫然的眼睛,抱着武灵灵的身体,却觉得她的一切都不再可找寻。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离开?天地之大,他再去哪里和她相会?
他忍不住伏在她身上吻她微凉的唇,眼里有大颗冰凉的泪水滚落下来。
……
长久以来,他一直被一个梦境困扰。在那个梦里,他身处一个云雾缭绕的地方,一株桃花树下,他和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对坐,那女子眼神灵动、笑靥如花,两人面前的玉石桌案上摆着一本发黄的本子。
“司命,你不看武簿,老是盯着我看什么?”笑容俏皮灵动的女子问道。
“天下所有的武者里面,就数开阳生得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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