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阿鹿,阿鹿……”
丹粟焦急地站在湖岸,对着湖底呼喊,却久久不见友人上来。
她正疑惑着,身后哭哑了声音的屠萌突然拽着一把匕首颤巍巍走过来:“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
屠萌哪里打得过她,两人仅交手了两三下他就被丹粟掐住了喉咙挟着。
屠萌狠狠地瞪着她,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他急急地喘了几口粗气,咬着后槽牙张牙舞爪地抵抗着丹粟的掣肘。
“他们不会死。”丹粟淡淡道。
屠萌呼吸一顿:“当真?”
丹粟将他放开了,屠萌大口呼吸了几下后又急急忙忙跑到湖边,往下面看:“这湖好深,他们当真无事?”
丹粟走到陆槐生跟前,将他扶起来,才答道:“湖里我事先已布好结界,旁人误落并无大碍。”
岸边观察的屠萌一愣,转头皱眉道:“旁人?”
丹粟如实告诉了屠萌:“我本意只要林墨鲵落湖。”
屠萌被吓了一跳,忙过来喝道:“那墨鲵会怎样?这湖里到底有什么?为何非要他下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是屠萌说的哪句话触到了丹粟的心坎,她竟有些臊意,似乎并不想直面这个答案。于是她看着陆槐生,垂眸给他吐了一丝灵气。待看到陆槐生睫毛微动,将要醒来的时候,才慢慢开口道:“天机不可泄露。”
屠萌脸都涨红了,着急嚷嚷道:“什么天机要人命作赔!”
丹粟听了这句,仿佛被触到了心里最难堪的角落,她艰涩地说道:“总之,林墨鲵不会死。”
阿鹿答应过的,他不会死。
只是需要他身上一点点,一点点的东西而已。
丹粟想到这里,眸中亮了一亮,望向不远处的湖面,那里还是很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但丹粟知道,湖里藏着一个少年,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她相信他所有的话,就像当初她相信自己下山后会遇见此生最爱一样,义无反顾。
瞧,她现在遇见了陆槐生,爱上了陆槐生。
年年岁岁的时光,总算没有白白辜负。
“娘子,娘子……”
耳边传来虚弱的呼喊,唤回了丹粟的视线,她连忙低头看去,就见陆槐生已睁开了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陆槐生近年来越发消瘦,丹粟每每看着他时都心疼得不得了,如今见他怔忪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苦涩一笑,抬手触上他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掌心轻轻地蹭了两下,低声说道:“相公,我在。”
空气中似乎很寂静,陆槐生望了望四周,只看见屠萌孤零零坐在岸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他联想到昏倒之前的事情,蓦地抬起头惊慌地寻找起来。
陆槐生握着丹粟的手,紧了紧,沉声问道:“林公子他们呢?”
丹粟垂下眼睛,睫羽将眸色全然遮住,让人看不清分毫。
陆槐生微讶,走到湖岸边上,站在屠萌的身后问他:“人在哪里?”
屠萌闷声闷气道:“落湖了。”
陆槐生呼吸一滞,惊得他立时转过头去,目光紧紧凝望着丹粟,喉头哽了好几下,才发出艰涩至极的声音:“你杀了他们?”
“他们不会有事的。”丹粟依旧这般说。
陆槐生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屠萌狠狠抓了一把头发,哀怨的脸上尽是无措:“你只说无事,无事,可到底也没有告诉我,这湖里究竟有什么,如何让我放心?”
丹粟听他这样说,沉默了片刻,而后又走到岸边,与屠萌并肩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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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皱了皱眉,对着湖面上喊道:“阿鹿,阿鹿。”
陆槐生问她:“谁是阿鹿?”
丹粟站在湖边皱眉看了许久,都不见湖中出现动静,只好低声道:“我的一个朋友。”
陆槐生“唔”了一声:“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他住在湖里,难道他……也不是寻常百姓?”
丹粟没有答话,眼睛再度看向湖面,只见那碧绿清透似锦缎的湖面上,起伏着一圈圈微微的涟漪,涟漪由小到大,又由大变小,像极了在水中追逐嬉闹的孩子。
见此情景,丹粟发出一声轻笑:“阿鹿。”
站在她身边的屠萌蓦地双目睁大,极其惊愕地望着湖面:“那……那是……”
陆槐生也走上前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是吓了一惊。却见原先平静温和的湖面上,在那一圈圈波光粼粼的涟漪中心,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却又不是人。
屠萌脱口而出的话只说了两个字就生生顿住了,他猛然间睁大眼睛仔细去看,只见那影子说是人却又不是,若说不是人,分明又如人一般身形。
奇怪的是,他头上长着两只绿色鹿角状的触角,双腿仅到膝盖处就成了淡绿色的青烟,让人实在疑惑那青烟之是否还有他的脚。
他就这样漂在湖上,墨绿色长发打着卷儿垂下,一直垂到青烟朦胧处。
白得恐怖的脸上是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眼形极好看,不偏不窄,大小得宜,眼尾略略上挑,本该是贵气十足的,可他眸光并不明亮晶莹,里面灰蒙蒙的。
屠萌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老家,替某位富贵少爷提亲时偷瞄到的明珠。
他的眼睛很像,很像,蒙尘的明珠。
他终于来了。
丹粟很开心,直直望着前方飘在湖上的绿色少年,笑道:“阿鹿,你来了。”
阿鹿神色有些奇怪,不似往日对丹粟的热情,淡淡地说道:“我来了。”
丹粟满含期待地问他:“可以了吗?”
阿鹿忽然间眯起眼睛,戒备地打量着丹粟身边并肩站着的屠萌和陆槐生,他凌厉的目光一寸寸从两人的面上划过,像是不屑。
被打量的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更是奇怪起来。
“阿鹿?”丹粟试探着喊了一声。
阿鹿这才收回目光,漂在湖上对着丹粟皱了皱眉:“他真是林墨鲵?”
丹粟明白他说的定是落湖的那人,便点点头道:“是他,错不了。另外还有一位女子,是他的妹妹,叫林微阳。”
阿鹿今天说话阴阳怪气的,且冷淡得紧,丹粟心里觉得诧异,又问他:“你今日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阿鹿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没事,倒是林墨鲵……”
屠萌骤然惊住,急问:“他怎么了?”
阿鹿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究竟是不是林墨鲵?若真是他,为何身上根本就没有可以让我成仙的仙物,就像一个死人,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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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的话,屠萌心下一慌,赶紧问道:“什么成仙,什么死人,你说清楚!墨鲵怎么了?”
丹粟也不解地看向他。
“嘁!”阿鹿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角度,冷冷看着三人,“硬邦邦的大男人,不堪一击,连那女子都比不上,落入湖中便成了浮尸一具,我见着无趣便随意扔了。”
屠萌的脸色唰地变白,惊慌叫道:“你胡说八道!”
吼完,他就偏头看着丹粟,急切地询问:“你不是说了,他们不会有事吗?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丹粟也是惊愕至极,这和原先商量的根本不一样。
她望向阿鹿:“阿鹿,我分明在湖中设了结界,是不是被毁了?”
阿鹿摇摇头。
丹粟睁大双眼,喃喃自语道:“那是怎么回事?”
见岸上的三个人皆是满脸慌乱伤怀之色,阿鹿好生看不得,冷冷地“啧”了好几声,又继续阴阳怪气说道:“我本想着吸他的灵气便可成仙,如今看来也是无望了。”
他本是忽然感伤,才这样说了一句,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背一凉。
阿鹿倒吸了一口冷气,蓦地捂住嘴,看向岸边,果然看见丹粟惊愕不已地望着自己,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吸灵气?”
阿鹿听她的疑问,不由得微微变色,心道竟说漏嘴了,刚准备打哈哈补救一下,就又听丹粟说道:“当日你说他身上有成仙法宝,所以我才将他诱来,你说不会伤他,难道都是假的?你,你,你……”
丹粟险些吓得岔气,抚着胸口处喘息质问道:“你这是要他的命。”
阿鹿不以为然,抬了抬下巴倨傲道:“贱命,死不足惜。”
这不是阿鹿,从前的他热情、爱笑、爱闹,虽然喜欢觍着脸向自己要这要那,虽然性子圆滑世故,但他是自己下山之后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她很是珍惜。
贱命,死不足惜。
这是她第一次从阿鹿的口中听到这样残忍至极的话,丹粟眨了眨眼睛,“啪嗒”一声,滚烫的泪珠滑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生命,对于丹粟来说,从来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因为来得不易,所以她格外看重,甚至可以为此付出一切努力。
可阿鹿,却轻飘飘的,将她当作珍宝的生命,践踏丢弃。此时此刻,她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生气还是失望,只有一种苍凉的感情无端在她心里奔来跑去,久久不能停息。
“阿鹿,他真的死了吗?”丹粟呆呆地抬眼看他,轻声问道。
阿鹿不明白丹粟脸上的表情,只当她在责问自己,语气更加生硬道:“浮尸一具,我随手把他丢了,谁知道有没有湖里的妖魔鬼怪吃掉?真是倒霉,白白出来一遭浪费我的灵力。”
他懊恼地甩了甩脑袋,又施恩般地瞥了眼岸上眼泪汪汪的三人,烦躁道:“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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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丹粟蓦地喊道。
阿鹿捞了一束长发挽在指尖,恹恹道:“又怎么了?”
“你……”丹粟抿了抿唇,她眼中亮亮的,含着希冀,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阿鹿顿了一下才轻飘飘道:“骗就骗了,没为什么。”说完后就化作一团青烟落入了天泽湖里,转瞬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丹粟至此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过往种种,不过是他为了所求使的手段而已。
他天生脸皮厚,想要玩耍,就死乞白赖地恳求她;想要珍奇好物,就心口不一地巴结她;想要成仙,就说尽好话,觍着脸皮,失了自尊。但当一切化为泡影时,就冷淡无情了。
说什么天泽湖水清浅淡,不及你我相知情。知己浮生唯一二,相交相逢无还期。
丹粟的眼眶中逐渐湿润起来,仿佛一眨眼,蓄满的泪水又要落下。
守在她身边一直安静不语的陆槐生慢慢抬手放在她的肩上,将她按入怀中,丹粟的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埋头闷声哭了起来。
陆槐生伸手一拂,将她头上的小叶拂去,望了一眼丧气的屠萌,发出声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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